第五章：遠行（1）
夜羽早已經隱沒到了黑暗裏。
夜羽是昨夜趁夜偷入進來的，那樣黑的夜裏，估計也沒有人看到她。嶽寧並不想讓他們知道夜羽和自己已經碰頭，便沒有讓她出麵。
以夜羽的本事，想不讓他們發現，倒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等莫問開了門，嶽寧再回頭的時候，夜羽已經完全消失不見。也不知道她躲到了哪裏。嶽寧隻瞥了一眼，便將注意力移回，投射在門口的兩人身上。
池秋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滑過，嘴角嚼了抹笑，像是帶了淡淡的嘲弄。
她這樣的神色，嶽寧以前也看過。
隻怕是……她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從前高高在上的世家嫡女，如今卻換了身份，換了麵龐。的確是覺得諷刺。
若是她尚不知自己的身份……那就隻能解釋為天生的不合。
即便自己換了樣子，她和自己仍舊是不對盤的。
不過嶽寧更傾向於前者。
“嶽姑娘越發的水靈了，”池秋向前一步，笑吟吟地開口，“這樣的辮子，我今兒倒是頭次見到，以前倒真真沒有見過……聽環兒說，她以前在家裏做事的時候，便是這樣打扮。入了池府之後，便再沒有過了。池府的粗使仆婦，也都是盤了團髻的。未出閣的姑娘們，池府一向不許她們做粗活兒……女兒家，自是金貴些。”
環兒是池秋身邊的二等丫頭，嶽寧是知道她的。
不過她渾不在意。
以前她會活在旁人的眼光裏，會在乎旁人如何去想。如今，她隻為自己而活。頂多……眼角的餘光向左瞥了下，莫問的長發被風吹起，正巧擋住他的半邊臉。
“池府果然勢大。”
莫問這句話一說，嶽寧不由得在心底默默點頭。以前人們傳說鬼醫極是刻薄，此刻看來果然沒錯……這話若是傳出去，恐怕池府的日子真不好過了……
池秋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終究還是沒再說下去，又退了兩步，站到了裴皓的身後。
裴皓從一開始進來，便保持了那種笑吟吟的樣子。此刻見池秋吃虧，卻也不出言阻止，目光一直落在嶽寧的臉上，似乎要將她的樣子銘刻於心。
“若是嶽姑娘改變心意，我這順郡王府，倒是歡迎您留下的。”他伸手從袖袋裏取出個盒子，“本王似乎於‘嶽寧’二字特別有緣。如今再見嶽姑娘……真是感慨萬千。這東西是先妻的，如今她既已去，這東西留下也是徒增感傷。若嶽姑娘不棄，這東西便轉贈姑娘了。”
他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似乎昨天晚上的事情一點也沒發生。似乎那時候他當麵揭穿嶽寧身份的事情，似乎煙消雲散，根本沒有發生過……
嶽寧心底讚歎他的演技，卻也不多說，隻伸手接了那木盒。
綠檀木的紋路極是美麗，盒子清香入脾，入手極是細膩。她啟了上麵的珠扣，緩緩打開。裏麵烏黑的天鵝絨上，靜靜地躺著一枚點翠銜珠金鳳簪。
這個……不是她的東西。
這是當年裴皓為池秋請封側妃的時候，宮裏賜下來的。的確是賜給自己的，貴妃為了安撫嶽家，特意賜給她的。
從規製上講，這枚鳳簪當時身為親王妃的她，也是沒有資格帶的。
隻是是宮裏特賜，所以她才可以擁有。
似乎是為了向她表達，即使池氏為側妃，她這親王正妃的地位也是不可撼動的。
可惜這簪子……被裴皓當著她的麵，交到了池秋的手上。
雖然池秋不能帶，可他也讓自己知道，宮裏的意思是宮裏的，這王府之中，沒有人能越得過他去。
他是這府裏的天，他寵誰，誰就是這府裏的地。
如今，他竟然又把這東西交到自己的手上？
嶽寧真心覺得可笑。
她右手緩緩伸出，三個手指穩穩地捏了那鳳簪，舉到眼前看了好一會兒，才微笑著開口道：“這樣規製的東西，王爺也可以隨心送人的？”
裴皓點頭：“無妨，雖然宮裏賜下的都有造冊，但這東西是唯一不入冊的。況且，它的主人原本就是叫‘嶽寧’的，我這也不算違了宮裏的意思。”
他這樣說，站在他身後的池秋臉色微微發白。
嶽寧看到她的臉色，心底不由得湧起一陣快感。這便轉了頭，看向莫問：“能幫我帶起來麽？”
莫問和裴皓的神色同時有些僵硬。
可莫問還是接過了那鳳簪，向前走了一步。他平日裏手指極穩……醫者的手往往都很穩，否則下針的時候便會出大問題。
這些年嶽寧從未見過他手指如此僵硬，幾乎像是被凍住的僵硬。
特別是他的手觸上嶽寧的頭發時，她更是感覺那手指像是一根木棍一樣……心底忍不住泛出陣陣笑意，反射到臉上，便是唇角半彎。
若是平日，這簪子很好帶。
可惜今日她偏偏梳得是極簡單的麻花辮，莫問比劃了好幾下，都覺得不甚好看。不由得半皺了眉頭，手指舉著簪子停在半空，不知道怎麽下手。
裴皓的臉色便顯得有些陰沉。冷冷地看了半天，終於開口道：“時辰已經不早，前院的早膳也已經備好，若是二位好了，便請移步吧。”
嶽寧這才抬手，將簪子從莫問手裏接了過來：“既然如此，那這簪子我便以後再帶吧。”她將東西放回盒子，卻又遞到莫問手裏，“幫我收好罷。省得我自己又弄丟了。”
言語間極近親呢。
莫問也沒多說，隨手往他的藥箱裏一丟：“就是丟了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再做個便是。”他身為前皇太孫，的確也是有這個能力的。
裴皓冷哼一聲，用力一甩袖子，轉身便走。
……
雖然沒能點菜，但這頓早膳還是不錯的。金絲小米粥配四色小菜，金瓜餅、豆沙小點、香菇菜包，甚至連嶽寧喜歡吃的小籠包都做了出來。
實際上，放在桌上的，樣樣都是嶽寧愛吃的東西。
嶽寧在桌前坐下，隻瞥了一眼，手指一翻：閃著寒光的銀針便出現在手指之間。已經在另一頭坐定的裴皓不由得怔了一下，道：“這是？”
嶽寧慢條斯裏地一個個驗過，緩聲道：“這府裏，恐怕想要我性命的人不少。”
裴皓一下子啞然。
半晌未曾說話，隻由得她全部驗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