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血洗李記
裴皓的聲音極微弱,似乎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穿越了重重時光,從最甜美的記憶裏抵達。
嶽寧有一瞬間的恍惚,卻很快清醒。
此處應該離“李記”極遠,馬車已經駛出良久,卻似乎還沒有停下的意思。就好像要一直這麽跑下去,直到跑到累極才肯停下。
頗有些:“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意味。
嶽寧的眸子微黯了黯。
很久以前,她曾經想過和裴皓一起坐車出去,沒有目的地亂跑,跑到哪兒累了,便住下來。看盡天下風景。
隻是這個想法,從未實現過。
裴皓總是很忙,非常的忙。她時常見不到他,後來……更是有了池秋。
他們連一起坐車的機會也沒有了,嶽寧靠在車廂壁上,默默地閉了眼睛。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車輪不停,轉過西城,直往港口去。
不多時,空氣中便再次充溢著海水的鹹腥味道,港口到了。
嶽寧定了定神,緩緩開口:“王爺知道那李記在何處?”
裴皓一愣,目光銳利地盯了她一眼。
“本王不需要什麽都知道,有人知道便成。”
話音未落,便聽車外有人開口:“主子,前麵就是李記了。您是直接過去,還是……”
嶽寧伸手挑了車簾,果然見那“李記”就在前方不遠處。
“不能再往前了……”裴皓語調冰冷,臉上更是有著一層寒意,“城衛隊調過來沒有?”
“是,已經飛鴿吩咐過。屬下算著,最多半個時辰,城衛隊也該到了。”那人半弓著身子恭敬回答。
“再傳,命他們三刻之內一定要到。”裴皓吩咐下去,然後又退回車廂之內,微閉了眼睛,“你將車停到後麵去,暫時不要引人注意。”
“是。”那人應了一聲,與車夫說了幾句,車子便又緩緩駛動起來。
嶽寧卻是有些著急,裴皓,他要調城衛隊過來……他調城衛隊過來做什麽?“李記”明麵上不過一個小小的食肆,也值得他如此大動幹戈?
“姚氏女非善類。”像是明白她心底在想什麽,裴皓雖然閉著眼睛,卻緩緩開口,像是同她在解釋,“那姚二郎,是……”
他說到這裏,停頓片刻,像是在斟酌說詞。
“姚二郎,是宮中的太監。”他睜了眼睛,目光落在嶽寧身側的藥箱上,像是突然反應過來,嶽寧是大夫,那姚二郎是殘破之身,自然瞞不過她,不如實話實說。
“當今聖上早有撤藩之意,本朝雖無領主,但我們這樣鎮守要處的宗親,卻也讓聖上忌憚。”裴皓冷哼一聲,“朝中與本王不睦的,也不在少數。姚太監手裏,有旁人陷害本王的東西……他竟然敢威脅與我。”
嶽寧擺了手,道:“王爺切莫與民女說這些,朝政之事,與民女無幹。民女與王爺一道,不過為您治病罷了。”
她刻意強調了“民女”二個字,便是要裴皓住口。
廟堂之遠,又與普通民眾何幹?
裴皓是個聰明人,聞弦歌而知雅意,聽她這般說,便不再往下說,隻閉了眼,靠在車廂上養精蓄銳。
嶽寧盯著他看了一會,將目光收回。
她也靠在車廂壁上,閉了眼睛。
原以為自己不過是閉目稍做休息,不想卻沉沉睡了過去。等醒過來的時候,天邊已經微微有些泛黃,裴皓卻不知去向,唯獨她一人待在車內。
她連忙掀了車簾。
那自稱是裴皓屬下的人也不在,唯獨趕車的車夫半倚在車架上,像是也困得睡著了。
原本熱鬧的港口此刻卻半點人影也沒有,空氣中似乎還飄浮站淡淡的……血腥味兒。不遠處原本迎風飄揚的“李記”店幡此刻渺無蹤跡……隻有李記門前,如城牆般矗立的……城衛隊。
嶽寧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攏在袖中的手下意識地扯出拴好的墨翠私章:食指不住的撫觸著。
墨翠冰涼的質感讓她心頭稍定了定,深吸一口氣後,便緩步下了車。
下車之後,空氣中血腥的味道更濃。
嶽寧驚疑不定,或許是她的動作過大,那車夫像是被驚醒。睜眼看到她,立刻跳下業,行了個禮,道:“嶽姑娘,王爺吩咐過了,您隻需在車上等他回來便是。”
嶽寧看他一眼,開口道:“你家王爺去哪了?”
她停了一停,又道:“先前……這港口的人,都去哪了?”
那車夫聽她這樣問,神色有些慌張,準確地說,應該是……恐懼。
“嶽姑娘……”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被人從身後猛劈一掌,隻見他雙眼一翻,立時便暈了過去。
嶽寧定睛一看。
卻是……拓拔宏。
他怎麽會在這裏?這會兒打暈這車夫,他又是幾個意思?
“王爺去李記了。”拓拔宏將那車夫扶起,扔在車架上,“嶽姑娘,你莫要再回王府了。我送你離開吧。”
“啊?”嶽寧這回是真的驚訝出聲,他先前就勸過自己離開。被自己明確的拒絕了,這回竟然又來?
她雖然與拓拔宏交往不多,但她直覺就認為,拓拔宏絕對不是那樣糾纏的人。那麽,他三番五次的勸自己離開,倒底是有什麽目的?
“嶽姑娘。”尚未回過神,便聽有人開口。
嶽寧順著聲音看去,卻見一張有些熟悉的臉……稍想了一下,她才憶起,眼前矗立在自己麵前的……是莫問曾經帶著她去見過的。
陳曦。
他站在自己的麵前,如同一根筆直的槍。
直指天空。
“順郡王血洗李記,港口人士,無一幸免。屬下外出,得以幸存。”他聲音平淡,像是在說天氣挺好這樣的話。
嶽寧一驚,下意識地扭頭看向李記的方向。
“順郡王帶人在內搜查,尚未出來。”這回說話的是拓拔宏,“姑娘若是想要離開,此刻便是最佳的機會。”
嶽寧又回過頭來,再度看向拓拔宏。
他靜靜站在那裏,一雙眸子關切似地看著自己,麵上帶了些許焦急。似乎自己不走,便會陷入無邊的泥濘中一般。
嶽寧抿緊唇,沉默了一會兒,剛要開口拒絕,卻看見一個身影緩緩走近。
他身形瘦長,卻披了件極大的披風。
披風將他整個人裹在其中,像是怕極了風寒,就連他的臉上,也用厚重的紗簾隔住。即使有風刮過,也吹不開那樣厚重的紗簾。
拓拔宏和陳曦也是一愣,顯然兩人都沒有想到,此刻還有旁人出現。
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向著嶽寧靠近一步。
那人一步步走過來,每步都踏得極輕,像是身輕無骨。不過眨眼工夫,便在嶽寧麵前站定。他從披風中伸出手,緩緩揭了麵上的紗簾。
“裴皓!”嶽寧不由得驚呼出聲,那紗簾之下的麵龐她再熟悉不過,卻正是拓拔宏說的,此刻正在“李記”搜查的裴皓。
拓拔宏也同時看到了這張臉,不由得狠狠皺了眉頭。
那裴皓卻對兩人視若無睹,一雙眸子隻緊緊盯了嶽寧,溫柔地喚她:“阿寧。”
嶽寧的心像是被人捏住,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
是她記憶中的,最美好的聲音。
不是說,這個聲音是裴皓的。而是,她印象中最深刻的,裴皓與她最好時,時時會用寵愛的目光看著她,然後輕聲的喚她。
便正是這種語氣,這種語調。
甚至連寧字的未音,都是一般無二。
她下意識地,扭頭去看“李記”的方向。那處仍舊沉默在蒼茫的天色中,並無半點異樣。她又回過頭,看向眼前的裴皓。
嶽寧清楚地記得,裴皓今出來的時候,並非是眼前這身打扮。
“你是誰?”她深吸一口氣,往後退了一步。
對方似乎被她這樣防備的舉動傷了心,眉頭蹙起,聲音有些低啞:“你竟然連我的樣子都認不出了麽?”
他的樣子?嶽寧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已經變得麵目全非,這人……又如何知道自己就是“阿寧”?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一樣,那裴皓輕聲歎了口氣:“你與安國夫人的談話,我全部都聽見了。一字不拉。”
嶽寧頓時一驚,有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不由得再度驚喝:“你是誰?”
她的聲音大了不少,更是連著後退了三步。
直到拓拔宏往前站了些,擋在她與裴皓的中間,她才站定。望著拓拔宏的背影,她竟然升起一絲莫明的安全感來。
“你不是王爺。”拓拔宏看著眼前的男人,堅定地開口,“王爺不像你這樣……”
他話沒說完,突然手中折扇一揮:上麵居然粘了兩枚泛著烏光的銀針。那烏光帶綠,顯然是淬了劇毒。
兩枚銀針都衝著嶽寧去。
似乎目標正是她的雙眼,若非拓拔宏反應的快,恐怕嶽寧下一刻便會被這毒針入體。他的臉色微微發青,顯然極是不悅。
嶽寧也看到了那兩枚毒針。
卻並不是很在意。
她的雙眼緊緊盯著拓拔宏背在身後的左手:他的虎口上,有著一枚並不算很深的印記。
不深,但形狀很是特別。
看在她的眼底,格外醒目。
那是……四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