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玉蟬(1)
莫問看著她,唇邊緩緩逸出一抹苦笑。
“你要怎麽做?”他歎氣,修長的手指伸出,輕輕挑了挑垂下去的燭蕊,“你要問問你自己,你想怎麽做?”
她想怎麽做?
房內的燭光因為莫問的動作顯得明亮許多,嶽寧輕輕地擰了眉:“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並不是死。”她輕輕垂下頭去,“有時候,活著比死還難熬。”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有些像是窗外的雪,風一吹,就會飄在空中。
“莫問,”嶽寧停頓了一下,換了稱呼,“師傅,你可有辦法救他?”
她沒點名,莫問也知道說的是裴皓。
這幾年兩人日夜相處,從開始的陌生,漸漸的處出些默契來。
這會兒,莫問眼簾低垂,倒是讓人看不清他心底的想法。
嶽寧並沒有明說,可莫問也知道,她問的,是除了先前自己說的秘法。他絕對不會用自己的命,去換旁人的。
他沉默半晌,直到眼角的餘光瞥到窗外的陰影,這才緩緩點頭:“辦法……並非沒有。隻是危險極大。”
話音剛落,房門便被人“轟”地一下推開。
那門推得很急很重,沉重的門板險些撞到刷白的牆上,風雪在一瞬間,便穿過門前掛著燈籠的抄手遊廊,隨之呼嘯而入。
那雪片極大,似如蘆葦。映著燈籠灑出的慘淡燭火,頗有幾分詭異的色彩。
出現在門口的人影嬌俏,卻正是池秋。
她已經換過一套衣裳,此刻身上穿了一身月白的高腰儒裙,腰間用了根鵝黃的香雲紗紮起個如意結,顯得不盈一握。頭發也不像先前梳得齊整,隻是在腦後鬆鬆地挽了個髻,半是披散著搭在身後。
或許是因為外麵雪大,她便在外麵披了件玄狐披風,此刻遇上房裏的暖氣,披皮上沾的雪便化做水滴。玄狐皮滴水不沾,她輕輕一動,那水便彈落在地上,瞬時洇出一片濕潤。
裏間的衣裳更是顯得有些單薄,此刻穿在身上,讓她看上去極是惹人憐愛。
隻是這樣子落在嶽寧眼底,便覺得更加厭惡。
三年過去,她倒是絲毫未變。
即使從貴妾成了王妃,對著男人的時候,也總是喜歡用這副“嬌弱”的樣子來麵對。
嶽寧下意識地向前行了一步,擋在莫問和池秋中間。
“這麽晚了,王妃有事麽?”她的語氣並不算壞,隻是極為冷淡,裏麵透出明顯的疏離與防備。
先前她對池秋的態度過於惡劣--相對一個陌生人來說。若是突然變得熱絡起來,任誰都會瞧出不對勁。
好在莫問的皮相實在不差,比起當年的裴皓是差了些許,可是也絕對可以稱得上俊美。隻是他平日都掛著臉,掛得久了,便讓人覺得有些麵癱罷了。
池秋瞧了她一眼,看到她臉上的防備,唇角微挑了一下。
想來是自以為看穿了嶽寧的心思。
嶽寧知道她的想法,卻也不拆穿,她如此想,便正如了自己的意。
見嶽寧不吱聲,池秋輕輕向左行了一步,錯開嶽寧的身子,隻當她不存在,連話也不搭她,隻向著莫問福了福身,輕聲開口:“莫先生,妾身冒昧前來,實在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池秋說到這裏,看了看身側的嶽寧,又看回莫問,露出一種‘你我都明白’的淺笑,低聲緩語道:“還請先生摒退左右,借一步說話。”
“摒退左右?”莫問此刻仍舊掛了那張麵癱臉,隻是眉毛微挑,聲音卻還是往常的平淡無波,“無妨,阿寧是我的愛徒,沒什麽不能聽的。”
……
嶽寧腳下微微踉蹌,卻隻單純為了“阿寧”和“愛徒”這兩個詞無語。
這幾年來,莫問對自己呼來喝去,除了有的時候情緒莫名發作時,會稱呼自己“那誰”,其它的時候都是直呼“嶽寧”。
這樣親近的稱呼,她實在有些承受不起。
不過此刻並非說這個的時候。
池秋聽了莫問這樣的話,也不再多提,隻是深深地看了嶽寧一眼,又將目光轉回莫問的身上。
“莫先生,妾的出身,想必您也知道。”她的語速平緩,隻是說話間,卻帶出一絲哀傷的感覺,“若非先王妃去得早,恐怕妾身這輩子,也隻能是個妾。”
她說著話,居然就紅了眼圈。
而她口中的先王妃,此刻站在一邊,臉上神色淡然,心中卻不知道如何想。
自然,池秋並不知道,她隻是婆娑了淚眼,一句接上一句:“對池家來說,嫡女做妾這種事情,算是狠狠地打臉了。可妾身與王爺,是真心相愛……”她一麵說著,一麵拭了淚,順便還看了看嶽寧。
池秋的確是適合當戲子的,無論對著誰,眼淚是說來就來。台詞也編得惹人淚下。
不過嶽寧自是沒有反應。
她早就習慣了這樣的說法,以前也不知道聽過多少遍。
不過莫問卻是第一次聽聞,隻是他的反應,的確出乎池秋的預料。
他並沒有接話,也沒有同情地看她。他隻是癱著一張臉,冷冷地開口:“說重點。”
這三個字險些讓池秋咬碎一口銀牙,估計先前準備好的一長串台詞也說不下去了。她恨恨地揪了帕子,擦去臉上的淚。
然後動作優雅地收了帕子,仿佛剛剛的尷尬完全不曾存在過,隻緩緩上前,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莫先生,”她定定看向莫問,眼底有一絲得意,“您原本,不是姓莫的吧?”
莫問沒有回答。
見他不出聲,池秋居然笑了起來,完全不複方才那柔弱女子的形象,倒顯出幾分原本沒有的妖豔來:“您原本,和我們王爺一樣,是姓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