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088 兩頭為難
第88章 088 兩頭為難
黃菁菁這次連眼皮子都沒掀一下, 老花得了冷臉, 識趣的止了聲, 路上遇著好些來傳話的人, 周士武健步如飛, 很快就把黃菁菁和老花甩在了後邊, 路邊的人放慢腳步, 說起王家院子的事兒唏噓不已,「周三多憨厚的人哪,撩起拳頭揍得周四牙齒都掉了, 周四不還債啊,黃寡婦,你趕緊勸勸吧。」
黃菁菁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步子邁得又急又快, 老花擔心她氣狠了岔氣,忿忿瞪了邊上人一眼, 勸慰黃菁菁道, 「周三做事有分寸, 不會出事的, 你慢些走,小心摔著了, 周二趕過去了, 不會出事的。」他多次伸了伸手, 想挽住黃菁菁,但人多, 又怕外人說三道四,兩人名不正言不順,傳出閑話不太好,遲疑片刻,把後背的米久放了下來,塞到黃菁菁手裡,輕聲道,「你看看米久,吃了睡睡了吃,沒啥煩心事,全靠你安排得好,否則他也沒好日子過,家裡還得靠你撐著,你可不能出事啊。」
米久被顛簸厲害了,睜著眼,不舒服的拱了拱身子,脖子用力的要立起來,試了好幾回都沒成功,撇著嘴,要哭的模樣,黃菁菁噗嗤聲,嘴倔道,「都分家了,我氣什麼,我啊,好好安享晚年多好?」
「你想明白了就好,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別把啥都往自己肩頭扛,適當的分些出來,讓周二周三找點事情做。」黃菁菁心頭壓了太多事,大事小事都要她拿主意,活得太累了,她真要出了事,周家肯定就散了。
黃菁菁又氣又惱的翻了個白眼,卻慢慢緩了步子,揶揄道,「如今你倒是學會寬慰人了,早些年幹嘛去了,這件事我不管了,分家不就圖個洒脫自在嗎,老四的事,由著老二和老三說了算。」
於是,她回了院子沒去王家,劉慧梅見著她吃了一驚,以為她沒聽到村裡人傳的話,善意提醒道,「娘,四弟回村了,在王麻子家呢,三弟揪著他一頓打,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看什麼,看他把我的錢給別人花?他是生是死跟我沒關係,老三做事莽撞,說再多聽不進去,他要打人由著他,我懶得費唇舌。」桃花和梨花在後院守著雞籠等雞下蛋,桃花撿了兩個,梨花撿了一個,聽到黃菁菁的聲音,二人脆聲聲跑了出來,給黃菁菁看她們手裡的雞蛋。
兩人笑靨如花,眼眸澄澈明亮,黃菁菁心情跟著好了不少,招手道,「雞蛋拿穩了,別掉地上打碎了,提著籃子,奶帶你們去山裡摘果子。」既然不想管周士義的事兒,那就不管了,由著他們折騰去,把米久遞給老花,左右手牽著二人出了門。
樹要自己抵抗風雨才會長得更茂盛,常年藏在大樹后,永遠只是樹苗,原主待幾個兒子太好了,總把他們攬在麾下,咋成長得起來?
劉慧梅略有踟躕,好幾次張了張嘴,直到黃菁菁走出院門她都沒來得及叫住她。
「周大媳婦,就讓四娘去吧,她為這個家做得夠多的了,哪能凡事都找她,你進周家這些年,啥時候見她輕鬆過。」老花抱著米久,目光悠悠看著院門口,不時有村裡人探頭探腦,他的手觸到一片濕潤,像米久這般大的孩子大多穿著開襠褲,方便及時把尿,在家不用塞尿布,出門才會如此,他舉著米久,蹭了蹭他肚子,笑著抱他回屋換尿布了。
他把尿布取下來,外邊忽然鬧哄哄起來,他順著窗戶朝外瞧去,周二周三拽著個漢子進了院子,到正中央時,二人默契的把人往前一推鬆開了手,人摔在了地上,那人蜷縮著身子,在地上滾了圈,抱頭痛哭,周三陰低著頭,臉色黑得可怕,嘴角不自主抽搐著,緊握的拳頭滴著血絲,他看了眼地上的漢子,熟練的替米久換尿布。
「娘哪兒待你不好,給你吃給你穿,想著你年紀小,凡事忍讓你,你在外借錢,她罵得厲害也給你還了,你竟然吃裡扒外,拿娘的錢,那是娘辛苦了一輩子的攢的啊,你還有沒有心了。」周三緊咬著牙,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的話,數落了兩句,便找棍子還要打人,門口站著很多看熱鬧的人,附和周三道,「周四啊,你三哥說得對啊,你是把你娘的棺材本都偷走了啊,造孽哦,要是我生出這麼個兒子出來,不若早溺死算了,省得氣人。」
「可不就是,難怪黃寡婦有了錢就給自己打棺材修墳墓,養了這個性子的兒子,萬一又把家裡的錢卷跑了,不是啥都撈不到嗎?」養兒防老,結果呢,叫兒子把棺材本都拿走了,難怪黃寡婦要早作打算了。
村裡人最是痛恨不孝之人,為人父母,無非盼著父慈子孝,家庭和睦,周士義這樣的兒子是堅決不能容忍的,而且,也不會叫自己兒子和這種人往來,壞了根就完了。
周三聽著村裡人的話,臉又黑了兩分,左右看了看,過去撩起一根木棍,當即要打死周士義,周士武怕他頭腦發熱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情來,忙伸手拉住了他,「三弟,你冷靜點,別鬧出了人命,他被娘攆出門了,往後就不是周家人了,犯不著和他拚命。」
周士武恨雖恨,但心底多少有些理智,他走向周士義,嚇得周士義往後縮了縮,趴在地上,朝著堂屋大喊,「娘呢,四兒知道錯了,四兒回來給您磕頭了,您出來看看四兒啊.……」
他門牙被周士仁打掉了,說話時呼呼灌著風,語氣含糊不清,鼻青臉腫的面上糊了很多血,他抱著頭,慢慢往堂屋爬,哭天搶地道,「娘哪,您不還債的四兒回來了,四兒想您哪,打小您最疼四兒了,自己吃樹根也要把野菜留給四兒,四兒都記得哪,您說四兒年紀小,用不著學手藝,不偷雞摸狗坑蒙拐騙,有大哥在不會餓著四兒,四兒不聽您的話,四兒走了歪路啊,娘哪,您不要不管四兒啊。」
聲音悲慟,面容凄哀,爬到台階處,撐著戰戰巍巍的身子起身,跪在台階下,一個勁朝著堂屋磕頭,「四兒不爭氣哪,拿著家裡的事兒到處說,讓您被誤會差點沉塘,四兒不懂事哪,四兒仗著娘疼,無所事事遊手好閒,四兒知道錯了啊。」
門口被圍得水泄不通,方艷推開人群,使勁擠了進去,大喊了聲娘,挨著周士義跪下,雙手撐地,重重磕著頭。
咚咚的磕頭聲一聲比一聲響亮,聽得人心頭直打顫,周士仁眼底的戾氣散去,扔了木棍,莫名紅了眼眶,從小到大,家裡的麻煩都是周士義惹的,黃菁菁一次次罵,卻一次次給他擦屁股,明明氣得臉紅脖子粗叫他們死在外邊得了,不要回家了,但真的回來,還是會給他們做飯洗衣,近大半年來,他娘精氣神看著越來越好,身體卻越來越弱了,罵人都不及以前厲害,十之□□是給氣的。
他掉了兩滴淚,見老花從屋裡出來,忙走上前,聲音有些哽咽,「花叔,娘呢。」
老花居高臨下的看著院子里不斷磕頭的漢子,額頭紅紅的,浸著血絲,鼻子里的血掉得地上一片腥紅,他小聲道,「帶著桃花梨花摘野果子去了,周三哪,你娘身子骨不好,這件事就別叫她操心了,你和周二看著辦吧。」
周士仁怔了怔,側目望了眼屋門緊閉的上房,他以為黃菁菁在屋裡生悶氣呢。
周士武沉吟再三,朝周士仁道,「三弟,花叔說得對,娘身體不好,別讓她操心了,把四弟帶去找里正,偷了咱娘的錢得吐出來,咱是分了家的,他往後怎麼過是他的事兒,和咱沒有關係。」他的話絕情,但是為了黃菁菁好,像周士義這種不孝子就該告到衙門吃牢飯,但黃菁菁年紀大了,心腸軟,肯定捨不得,如此的話,只要請里正做主,把人攆出村去,永遠不準踏入稻水村半步,眼不見心不煩,他娘心裡沒準就好受了。
周士仁點了下頭,磕頭的周士義忽然停了下來,嘶吼道,「二哥,你不能這麼對我啊,我是你親弟弟啊,我會改正的,你再給我個機會啊,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想好好孝順咱娘哪,二哥,不要趕我走啊。」
他爬過去抱著周士武小腿,痛哭流涕,「二哥,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這一幕看得院門口的人哀嘆聲不斷,浪子回頭金不換,畢竟是親兒子,親兄弟,這件事怎麼處置都是叫人頭疼喲,王婆子追著看熱鬧的人來的,她眼珠轉了轉,大喊道,「周二哪,還是問問你娘吧,她嘴硬心軟,還特意來我家問過周四的消息,心頭挂念著呢,你哪能拿主意。」
周士武見是她,眼底閃過不耐,「周家的事兒用不著別人指指點點,嬸子真有閑,還是替王麻子兄弟買個媳婦吧。」
他知道周士義的性子,真是有心改正,早就回來了,哪會等到今日,還找人裝神弄鬼詛咒黃菁菁,對這種居心叵測之人,不能心軟。
至於王婆子,她有沒有背後慫恿周士義幹壞事,他會查清楚,所以打他娘主意的人他都不會放過。
看熱鬧的都是婦人,周士義滿臉是血,身形狼狽,多少激起了心底的同情,十月懷胎掉下來的肉,還是男孩,哪有婦人不喜愛的,所謂皇帝愛長子,百姓愛幺兒,黃寡婦避而不見,又何曾不是沒法面對,於是,便有人幫著說好話,讓周二去把黃寡婦叫回來,攆也好,留也罷,都該黃菁菁說了算。
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老花氣得臉青了青,周家自己的家務事,與閑人何干,嘰里呱啦一長串,好像自己多厲害似的,只是氣歸氣,他沒開口,半晌,聽周士武嘆了口氣,轉身走了出去,算是去山裡尋人了。
但黃菁菁沒去山裡,遠遠的,便看到山坡墳頭除草的黃菁菁,她彎著腰,灰色的衣衫洗得發白,走近了,頭頂的幾根銀絲清晰可見,他放輕腳步,喉嚨湧上莫名酸澀。
黃菁菁捋了捋被風吹亂的碎發,看著墳墓,心頭湧上濃濃的無力感,兒子是原主的,凡事該知會她一聲,「老四回來了,那個孩子,心眼歪了是掰不回來了,老二貪婪自私,好在生活的環境簡單,沒有大奸大惡之人,老四那孩子,一群狐朋狗友在後邊攛掇著,家裡的事情我儘力了,老四……」
她是準備放棄了。
秋風吹過,樹上幾片落葉凋零,打著卷的輕輕墜落,黃菁菁面色有些恍惚,嘆息道,「我真的儘力了,不能叫老四把我的心血毀了,時間久了,我真把他們當親兒子養著了……」
她絮絮叨叨念著,旁邊摘著花的桃花滿臉好奇,「奶奶,您和誰說話呢?」
黃菁菁回過神,扯著嘴角笑了笑,看著墳墓上的一朵野花道,「我呀,自言自語呢,人年紀大了,沒個人肯陪我說話,奶就自己和自己說。」
旁邊幾步遠的木梯上,周士武身形顫了顫,眸子漾過濕意,他們都陪著她,每天家裡都熱熱鬧鬧的,他娘卻孤獨到這個份上嗎?
怔神間,桃花把摘來的花放進籃子,湊到黃菁菁身側挽著她手臂,聲音清脆悅耳,「我陪奶奶說話,奶奶說什麼呢?」
「奶奶說的你哪兒聽得懂,你們啊年紀小,沒有愁心事,以後長大就有了,你和梨花要記著,做人要挺直腰桿不卑不亢,你四叔就是你奶沒教好,如今拉不回來了。」三歲看到老,養孩子好比種莊稼,還是苗的時候要精心呵護,苗長歪了,立即要掰正,周圍的雜草多了要及時除掉,記得施肥,待根扎入土裡結實了,才能抵禦狂風暴雨。
否則不管不顧,任由它自生自滅,最終只怕也成了雜草。
桃花歪著頭,起身一把把墳頭的野花摘了,不假思索道,「打四叔,打不聽話的東西。」
黃菁菁重重嘆了口氣,「要是打能解決事,奶也想呢,只是啊.……」
周士武沒有繼續聽黃菁菁說下去,轉身,默默回了院子,其實他娘心底是盼著四弟真的改邪歸正的吧,但心底同時明白,周士義是改不回來了。
眾人見他去而復返,不由得有些納悶,卻看他走向院子里跪著的周士義,臉色甚是平靜,「你走吧,家裡不會接納你,看在你是我親弟的份上,這次不會拉你去見里正,但以後若你再敢打什麼歪心思,用不著誰出面,我拼著一條命也會把你送去縣衙。」
周士義爬起身要出門找黃菁菁,周士武拽住他手臂,臉色驟然沉下,「娘不想見你,你要繼續糾纏的話,我們就去找里正。」
花叔說得對,他娘操了一輩子心,身子骨大不如之前,哪兒還經得住事,他拖著周士義,一路拽著他出了稻水村,把人扔出村,惡狠狠道,「以後再讓我看到你,見你一次打你一回,你要真記著娘的好,就不該叫她生氣,保佑她沒病沒災長命百歲。」
周士義癱倒在地,捂臉尖叫痛哭,嘴裡一聲一聲喊著娘,然而沒人同情他,「周四啊,你還是踏踏實實過日子吧,幾十年光景你才過了多少啊,好好過,別整天呼朋喚友不做正事了。」
看熱鬧的人感慨兩句就散了,周家發達了,但黃寡婦小兒子卻是個這種性子的,心裡惋惜的同時不免有些寬慰,掙了錢又怎樣,小兒子不還債,黃寡婦心裡只怕不好受,她們窮,好在一家子人在一起呢。
於是,再見到黃菁菁,眼神不自主的流露些同情出來。
只是黃菁菁素來不太在意這些,得知周士武把人攆走了,她什麼都沒說,兒子多了,養不好也是罪過,老四的品行,她不信他能改好。
老花屋裡的傢具打造得差不多了,期間,周士武又去村裡找了幾棵果樹栽到前院,光禿禿的剩下幾片葉子,在風中搖搖欲墜,屋裡有許多打造傢具殘餘的木屑,黃菁菁找人看好了日子搬家,如今新屋打掃得乾乾淨淨,就等搬家之日了,可能周士義偷錢的事兒叫黃菁菁心有恐懼,她把炕眼裡的錢全拿了出來,思來想去找不著地方,正發愁時,門口想起了叩門聲,「四娘,在嗎?」
黃菁菁忙把錢塞進褥子,只是動靜大了,發出銅板碰撞的聲響,她定了定神,「來了。」
老花蹙著眉,眉宇間儘是凝重之色,進屋后,他兀自拉開桌前的凳子坐下,黃菁菁以為他有要緊事說,掩了半扇門,只聽老花神色不明道,「我剛從周二屋裡出來,有件事,想和你說。」
「怎麼了?」黃菁菁坐在床前,小心翼翼將被褥往裡推了推,她不是不信任老花,純屬私心作祟,褥子里是今年掙來的所有錢了,數額龐大,她本能的舉措。
「四娘。」老花抬眉,聲音低沉得有些沙啞,「我和周二說我想娶你。」
噗嗤聲,黃菁菁沒繃住,差點笑出聲,老花雙手規矩的放在腿上,目光幽幽看著想笑又極力忍住的女子,鄭重其事又說了遍,「我想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