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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 里正上門

  056 里正上門

  熱風拂面,劉氏背著背簍,和劉慧梅答著聲從田野里回來,妯娌兩身形單薄,一前一後走著,不時低頭耳語兩句,面容親切隨和,看上去和和美美。


  黃菁菁站在屋外的小徑上,日光灼灼,襯得她刻薄的五官蒙上了淡淡暖意,開口時,嘴角好似噙著笑,哪怕罵人,聽著卻不覺得害怕,「什麼時候了,是不是還要我老婆子伺候你們哪,到點不做飯,想餓死誰哪。」


  「娘,這就回屋做飯,大嫂撿了兩朵菌子,想走遠些再找找就耽誤了些時間。」劉氏身後的背簍里,兩朵半開的菌子躺在鮮嫩青綠的豬草里,甚是惹眼,黃菁菁罵了句,看人走近,慢慢收了聲,餘光落至劉慧梅小腹,自懷孕后,劉慧梅收斂了很多,縫製衣衫鞋襪,幫劉氏生火做飯,沉默寡言了很多,卻也叫人省心不少。


  哪像床上躺著的那個事精。


  「老大媳婦,月份多大點就到處走?家裡沒你幹活吃不下飯是不是,多大年紀才懷這麼個還不仔細些,真不令人省心。」黃菁菁碎碎念著回屋,劉氏朝劉慧梅回以一個笑,黃菁菁沒有惡意,只是緊張劉慧梅的肚子,怕孩子有個三長兩短。


  劉慧梅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黃菁菁內里的關心,溫著聲道,「娘,我記著了,整日在家悶得很,便想著和三弟妹出去轉轉,割豬草不費力氣,我心裡有數著呢。」


  回答她的是黃菁菁幾不可聞的輕哼,劉慧梅臉上揚起了真心實意的笑,至少,黃菁菁是真的關心她的。


  踏進門,她見周士武也在,只是周士武臉色不太好,綳著臉,苦大仇深的模樣,劉慧梅心裡納悶,但看黃菁菁氣沖沖走上台階,「時辰不早了,下午再去,別晒傷了,老三呢?」


  「三弟去地里了,糞桶糞勺還在地里擱著了呢,我和三弟把桶里的糞潑完了就回來。」說著話,周士武朝外邊走,五官剛毅堅硬,像是忍著什麼怒氣,但和黃菁菁說話語氣溫和,不像受了氣的樣子。


  二人割豬草走得遠,倒是不曾知曉范翠翠摔著的事兒。


  劉氏不是多思多慮的,把背簍里的菌子拿出來,提著背簍去了後院,黃菁菁回灶房裝米,吩咐劉慧梅做飯,「我和老三媳婦去村裡磨米,灶房的肉和骨頭別動,昨日割回來的韭菜還有,雞蛋也有,你看著弄,老二他們回來,先別讓他們急著洗手喝涼水,天熱了,別生病……」


  一籃子雞蛋換了兩斤小米,方才倒進缸里,如今又全舀了出來,周家糧食不多,繳稅後一年只夠吃,分家時黃菁菁分來的小米全堆屋裡去了,這些日子又在她鍋里煮的,米吃得快,這次真去里正家做席面,過不久就要買米了。


  劉慧梅細心聽著,把菌子洗乾淨放水缸里養著,著手便捋著袖子準備生火做飯,黃菁菁雖背著她,卻也聽得出動靜,手扶著米缸道,「這麼著急做什麼,剛從外邊回來,歇息會兒,別累出毛病,累著你不要緊,可別累著肚裡的孩子。」


  女人懷孕,頭三個月最是緊要,黃菁菁這點還是有數的。


  劉慧梅只得放下手裡的柴火,問黃菁菁需不需要幫忙。


  「你出去坐著,別在我身後晃。」黃菁菁速度麻利,哪怕回家那會身有疲憊,此時想著做席面,啥乏倦都沒了,明日好好做頓飯,讓里正他們滿意就是了。


  劉慧梅滯了滯,看了黃菁菁片刻,抬著腿出了門,遇著周士文滿頭大汗回來,身邊拉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方大夫,她心頭不解,「相公,你拉著方大夫回來做什麼?」


  語聲剛落下,灶房裡的黃菁菁哪兒不對勁,扯著嗓子大罵,「看什麼看,她死了才好,成天好吃懶做跟個長舌婦似的,肚裡懷著種都不在意,我們在意什麼,老大,送方大夫回去,任由她死了算了,死了家裡太平,她不死,我早晚要被她氣死。」


  方大夫聽得眉頭緊鎖,穆老爺子的牌友來家裡讓他給按捏,他正忙著,周士文火急火燎跑進門,不由分說拽著他就過來了,連葯匣子都沒來得及拿,聽周士文說周二媳婦肚子傷著了,孩子怕是保不住,誰知走進門是這麼個結果。


  雖說罵的不是他,臉上終究不好看。


  周士文也怔了怔,眉梢閃過不自然,只是他皮膚黑,又素來沉得住氣,倒是讓人看不出來。


  劉慧梅回眸瞅了眼兀自舀米的黃菁菁,家裡就這麼多人,她和劉氏好好的,就只有范翠翠了,她朝西屋投去一瞥,屋門關著,窗戶緊閉,不知出了啥事,只是她不是多事之人,沒有詢問,客氣的請方大夫進屋喝碗水再走,人家匆匆忙忙趕來,哪好意思攆人。


  方大夫深吸兩口氣,平復了呼吸,不想周士文難做人,便道,「我聽你娘的話家裡估計沒啥事,我家還有客人等著,我回去了。」


  他要堅持進屋,待會黃菁菁發起火來,連他一塊罵,雖說因著按捏之事,兩家熟悉不少,可黃菁菁翻起臉來誰都不認,他犯不著自找不痛快。


  而且多少清楚黃菁菁的性子,她不是無緣無故發火的人,估計范翠翠做什麼事惹著她了。


  周士文眉目微蹙,心頭過意不去,送方大夫離開后折身回來,問黃菁菁范翠翠怎麼樣了,他在菜地搭瓜架子,聽山裡人起鬨得厲害,便沒細問就跑方大夫家去了。


  黃菁菁彎著腰,轉身看了他一眼,周士文該是急壞了,汗順著下巴淌進脖子里,領子濕噠噠的,一臉焦急,想著他屁股上的傷沒好利索,語氣好了不少,「沒啥事,自己喜歡作妖,讓她作個夠,她的事兒你別管了,既然回來了,就下午再去菜地,我本是要老三媳婦和我一起的,你回來,就你和我一起去推石磨吧。」


  村裡的石磨笨重,她和劉氏怕要兩人才推得動磨子,有周士文再好不過了。


  周士文看她把米小心翼翼裝進背簍,又提及石磨,低沉道,「上回的米粉還剩下許多,娘還要磨?」


  「待會路上和你說。」既然是做酒席,除了讓大家覺得好吃還不夠,還要讓他們記住這個味兒,好比糖是甜的,鹽是鹹的,醋是酸的,她要那些人記住粉蒸肉的味道,沒有添加任何佐料的米粉蒸出來的肉雖好吃,但卻是人人都能做,往裡添些佐料和米一起磨成粉就不同了,外人吃著味兒,不知她添了哪些料,蒸出來的味兒始終沒有她蒸出來的肉香。


  小半背簍米,周士文背著,黃菁菁手裡垮著個籃子,裡邊放著從鎮上買的佐料,和周士文一道出了門,路上,她說了做席面的事兒,周士文凝著眉,眉梢閃過抹複雜難辨的情緒,暗啞道,「娘怎麼想著給人做席面了?」


  十里八村有名的廚子不多,莊戶人家的酒席不甚講究,而黃菁菁的做法,光是磨成粉的米便要不少,尋常人家哪耗得起,而且,給人做席面,難免要到處走,起早貪黑早出晚歸,主人家離得遠了,夜裡便在那住下了,他娘最不喜歡奔波,如何願意做這種事了?


  語聲落下,他便抬著眼皮凝視著黃菁菁,近半年來,黃菁菁身形瘦了很多,飽滿臃腫的臉頰消了兩圈,依稀辨得清下巴和脖子,他娘是個爽利之人,他們幾兄弟成親后,他娘便不過問田地的活了,每天清晨把活計安排好,自己悠閑自得的回屋睡覺,不是躺著便是坐著,久而久之人胖了。


  自從去年掉入糞坑,他娘又回到年輕時的爽利了,只是,終究有些不同的。


  黃菁菁留意到周士文打量的目光,心空了下,片刻才找著自己的聲兒,「真以為我愛操那個心哪,我才不想去呢,還不是為了錢,你四弟把我的錢全拿了,心裡總空落落的,沒安全感,又看你二弟妹是個不省心的,分了家,哪能真不管了,你二弟腦袋瓜子靈活,為人圓滑,以前是我沒加以引導,若咱一家人都能找到門活計做,錢用不著多,夠用就成,你二弟便不會生出花花腸子來。」


  感覺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愈發深邃,黃菁菁略有緊張,她知道,她和原主終究不同的,周士武和周士仁被她震懾得乖乖的,周士文卻不同,他見識多,凡事有自己的主見,以前是沒怎麼往深處想,一旦往心裡想,怕是會發現端倪,她緊著籃子,面不改色,只有先將自己心底的轉變說給他知道,「我也不是空穴來風,你看看山坳村的牛家,一大家子人,不爭不搶,跟著牛老頭幹活,人牛老頭可不是只顧著自己掙錢的,兄弟侄子,能幫襯的幫襯,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讀過書,啥意思你明白。」


  牛家是黃菁菁見過的最團結的一家,老趙買賣掙了錢,會幫襯兄弟侄子,只是在生意上卻是不讓人幫忙的,怕被人搶了活路,給兄弟侄子錢但不會帶他們一起做工,牛老頭不同,他和兒子負責打棺材,兄弟侄子負責修墳,一家子人都能做工撈著錢。


  誰的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家人一起幹活做事,即使有口角,但活計要一起做,做事時還不啥都忘了?


  一家子人離村幹活,平白叫人羨慕,起碼上邊老人見著子孫這樣,心裡也沒啥遺憾的了。


  周士文收回目光,斂了心頭疑惑,道,「我明白娘的意思,我在鋪子里,白天脫不開身,若遇著合適的活,介紹給二弟三弟……」


  黃菁菁哭笑不得,「他們都走了,田地的活誰做,你好好在鎮上干你的活,娘啊,就盼著你們兄弟齊心協力,以後你和老二老三有孩子了,他們也能齊心協力,對了,有件事我還沒和你說。」說起稻源村,黃菁菁便把自己去劉家找肖氏的事兒說了,「你岳母心腸歹毒,我在鎮上聽著隔老遠的村子都在議論這事兒,多半是你岳母在背後搞鬼,她不來賠罪,這事還沒完。」


  肖氏妄圖站在弱者的角度受人同情可憐,利用輿論敗壞她的名聲,她可不會任由肖氏得了便宜還賣乖,惹急了她,想方設法都要把鎮上那門親事攪黃了。


  周士文低頭思索許久,沒有忤逆黃菁菁,「聽娘的。」


  「還有件事,就是栓子了,你三弟懦弱,做事沒個主見,說什麼就做什麼,栓子六歲了,哪能成天跟村裡孩子玩,家裡沒錢就算了,眼下還有點錢,我尋思著把他送去學堂念書,將來能考個秀才回家,咱一家人都能沾光。」對村裡孩子來說,六歲送去學堂的幾乎沒有,便是老趙家的趙小富,聽說要明年八歲的時候送學堂,但黃菁菁有自己的思量,栓子玩心大,早點送去,讓他適應學堂的氣氛,適應個半年,明年就七歲了,七歲,正是念書的時候。


  周士文有些詫異,「栓子會不會太小了?」


  「小什麼小啊,我聽說鎮上大戶人家,孩子三歲就要學識字背書了,栓子都六歲了,繼續這麼玩下去,玩野了怎麼行?」道路兩側雜草叢生,最近農忙,割草的人少,待這幾日一過,這些草勢必要被割得乾乾淨淨,背回家當起火柴燒的,她踩了踩腳邊的草,繼續往前走。


  周士文步子慢了下來,讀書是大事,他沒有急著回答,賣牛得了八兩,還了東家后還剩下二兩,學堂的束脩半年是五百文,加上筆墨紙硯,半年下來恐要六百文,一年就是一兩二百文,那二兩銀子做不了什麼就沒了,他的本意是黃菁菁拿著錢,日子過得舒坦些,供個讀書人,家裡多少錢都不夠花,栓子年紀小,恐怕不懂體諒。


  「娘,若是去學堂不聽話,那幾百文就打水漂了,栓子大些再送去吧……」


  黃菁菁聽著這話,知道她是想著自己了,栓子年紀小,心性不定,如果不好好學字,那幾百文就浪費了,只是,她對栓子的期望不同,「送你去學堂是盼著你出人頭地給娘撐腰,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栓子不同,娘把他送去學堂,希望他讀書明理,你三弟沒念過書,一輩子只能在田裡種莊稼,他還小,多念些書,大了選擇多些,至少不用做苦力。」


  小孩子,什麼都不懂,大人不教他,性子定性了想掰過來就難了,讀了書,懂得明辨是非,心胸開闊,哪怕回村種地,她相信是栓子的選擇,而不是走投無路后的無奈。


  周士文明白了黃菁菁的意思,又生起另一種擔憂,「三弟三弟妹沒什麼,二弟和二弟妹那……」


  「我看你二弟是醒事了,至於范氏,待她生完孩子后再說,娘啊,這輩子是沒大的本事了,就盼著你們出息,你在鎮上幹活,多為著將來的孩子考慮,娘這幾年還能動,待孩子斷了奶,抱回家娘替你養著,讓你媳婦跟著你去鎮上,攢點錢,以後孩子大些了,日子舒坦些。」黃菁菁沒撫養過孩子,只是當父母的都是操勞命,只想給孩子好的,她想著,若范翠翠這胎生個男孩,以後大些了,也要送去念書,錢存著買地,種出來的莊稼只能填飽肚子,而書本里的內容,卻會讓人一輩子受益。


  但願,那時候家裡掙著很多錢了,不然,吃都吃不飽,哪能把孩子送去念書。


  母子兩說著話朝村裡走,經過老趙家,文蓮杵著竹竿從里出來,見著她,動作微滯,手裡的竹竿差點沒杵穩帶著人摔了跤,「嬸子,您怎麼來了,我還說去找您呢?」


  紅潤的臉上貼著兩分討好,黃菁菁以為她腿又不好了,「老三媳婦在家,你直接找她就是了,接下來幾日家裡事情多,你若受不住,便傍晚過來。」


  文蓮愣了下,臉上閃過抹怪異的表情,斂著眉,聲音很輕,「我腿好得差不多了,您過來不是為了桃花娘的事兒?」


  牛老頭來告訴她後山風水和她爹娘犯沖,再砍樹做棺材便要另尋山頭,還說范翠翠傷著肚子,看樣子凶多吉少,她心裡把范翠翠罵了個遍,挺著大肚子去山裡做什麼,依著黃菁菁的潑辣性子,鐵定事後要怪在自己頭上,山裡的樹木沒有分誰家的,從祖上到現在便默認是稻水村村民的,大家心照不宣,而且平時沒為此事起過爭執,然而這次不同,她給娘家父母打棺材,她是稻水村的,但她爹娘不是,黃菁菁多精明的人,只拿這一句就堵得她啞口無言。


  思來想去,她先放低姿態去周家看看是對的,私底下拿錢把事兒解決了,大家面子上都好過,否則由著黃菁菁的性子鬧開,她怕會落下拿婆家銀子貼補娘家的名聲了,有些事兒,心裡知道是回事,說出來就變味了。


  故而,才兜著一包錢袋子出門。


  沒料到黃菁菁在家門口等著她,等著她了,卻又故作而言他,不提范翠翠的事兒,由不得她不疑惑。


  黃菁菁心訝然了一瞬,臉瞬間冷了下來,「有她什麼事,就是一事精,家裡有她不太平,老大,我們走。」黃菁菁若是之前對范翠翠是冷淡的話,此刻算得上厭惡到極致了,提及她,一張臉就是黑的。


  文蓮震驚得睜大眼了,黃菁菁繞過門口,朝著隔壁去了,她有些回不過神來,范翠翠哪兒惹著黃菁菁,黃菁菁連她肚裡的孩子都不顧了,好奇歸好奇,她可不會再巴巴貼上去問個究竟,否則原本能矇混過關的,黃菁菁脾氣一上來,吃虧的可是她。


  扔了手裡的竹竿,快速退回院里,屏住呼吸關上了門。


  生怕,黃菁菁回過神找她。


  黃菁菁心裡存著事,哪兒猜得到文蓮的心思,混著八角茴香磨進米粉,香味撲鼻而來,周士文跟著東家見識過一些,但沒想到他娘也會弄,佐料價格不便宜,也就有錢人家捨得買,黃菁菁這次是真鐵了心要把劉里正家的席面攬到身上了。


  吃過午飯,一家人小憩片刻便出門幹活,他去菜地搭瓜架子,黃菁菁和劉氏去了地里,分了家,周士武和周士仁卻是合一起幹活的,黃菁菁挑不動,便負責澆灌麥苗,從地里經過的人無不詫異黃菁菁的舉動,有些耐不住心思,便問黃菁菁怎麼想的。


  家都分了,還幫著幹活做什麼,怎麼輕鬆怎麼過日子啊。


  黃菁菁笑眯眯的,雙手握著糞勺,一勺子兩窩麥苗,嘆息道,「我啊,天生是個勞碌命,趁著還走得動幫他們干幾年,真等干不動了,就是是逼著我也沒法子。」


  這話倒是實話,村裡上了年紀的人比比皆是,沒有誰清閑在家什麼都不做就只等著一日三餐的,他們是庄稼人,沒那個福氣。


  太陽西沉,天邊紅彤彤的,晚霞漫天,襯得黃菁菁紅光滿面,把剩下的麥苗澆完,火紅的天色已黯淡了下去,遠處村落升起了裊裊炊煙,倦鳥歸巢,喧囂的田野上逐漸歸於平靜,黃菁菁讓周士武挑著糞桶,自己背著背簍走在前邊,前些日子下雨,地里的雜草又長了出來,長勢迅猛,她邊除草邊施肥,草竟裝了慢慢一背簍。


  到了院外,內里傳來陣陣肉香,黃菁菁不自主擰緊了眉,身後的周士武有所察覺,一張臉就不太好看了,肉放在灶房,誰都夠得著,但要經過黃菁菁允許后才能做肉吃,一家人全下地幹活了,只剩下兩個孕婦,劉慧梅心思通透,這種不打招呼就動家裡的肉的事兒做不出來,倒是范翠翠,仗著月份大了愈發無法無天。


  周士武大步往前,越過黃菁菁要去質問范翠翠,被黃菁菁不輕不重的話攔下了,「罷了,也就四個月的時間,由著她折騰吧,往後家裡就安生了。」


  栓子和桃花圍著只老母雞追,聽著門口響動,二人興高采烈道,「奶,我們趕雞回雞籠呢。」


  黃菁菁臉上浮著淡淡的笑,落日餘暉照在西邊雞籠里,明亮而乾淨,栓子搶著道,「奶,是大伯母收拾的,說爹施肥,把掃來的雞屎全倒進糞池了。」


  劉慧梅坐在檐廊的凳子上,手裡拿著件小衣服,衣服只剩下最後的衣袖,她抬頭瞥了眼便低頭繼續縫補,想趁著天黑前把最後的針線完成,明天就能做小鞋子了,她有些訕訕的看向灶房,「娘,晚上二弟妹說要做飯,我攔不住……」


  語聲剛落,范翠翠就拿著鏟子走了出來,臉上笑成了朵花,「娘哪,我看你們都忙,不好一個人什麼都不做,洗手吃飯吧,我把韭菜炒雞蛋鏟起來就能吃飯了。」


  黃菁菁蹙了蹙眉,中午便吃的韭菜炒雞蛋,晚上又來?

  周士武放下肩頭的扁擔就要找黃菁菁理論,黃菁菁抓著他,「把背簍背去後院,看看小雞和豬,幹了一天活,哪還有力氣吵架?」


  周士武立即焉了,只是警告的瞪了范翠翠一眼,提著背簍去了後院,打定心思睡覺前要好好說說范翠翠。


  結果,范翠翠不知悔改,倒把一耙,抱怨黃菁菁不護著她,她在山裡摔了一跤,肚子疼,怎麼著也要文蓮賠筆銀錢,但黃菁菁當沒發生過這件事似的,還反過來罵她。


  范翠翠躺在床上,哭哭啼啼的抹眼淚,清冷的月光打在她臉上,襯得她梨花帶雨的臉頰莫名有兩分可憐,周士武有些無奈,有些人,講道理是沒用的,心思歪了,怎麼都拉不回來,他懸崖勒馬是黃菁菁的緣故,而他怕是勸不住范翠翠的。


  「你肚子好好的不行嗎?做什麼訛詐人家,又不是缺胳膊斷腿的,自己有手有腳不會自己掙錢哪,老趙家你最好別去,被人發現,你自己想想後果。」老趙家有錢,可也是老趙靠自己的本事掙的,范翠翠妄圖坐享其成,真相傳開,不知被人如何唾棄,他賣栓子騙黃菁菁的錢在村裡人看來便是十惡不赦的,若非黃菁菁原諒他,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讓自己像周士義落得凈身出戶的下場都不會有人憐憫他。


  范翠翠撇著嘴,使勁擦了擦眼角,小聲嘟噥道,「我圖什麼,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孩子生下來,什麼都要花錢,分了家,沒有人依靠,不存點錢,花錢的時候怎麼辦?」


  「不會想辦法哪,我和三弟天不亮去山裡砍柴不就是為了掙錢嗎?」周士武只覺得心力交瘁,不知道黃菁菁罵他們的時候是不是這種感覺,雞同鴨講,多說無益。


  范翠翠又嘀嘀咕咕一通,周士武累得不輕,閉上眼就睡了,哪兒聽到范翠翠說了什麼。


  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黃菁菁就醒了,昨晚睡前,她把中午要做的菜想了想,莊戶人家的碗多是斗碗,一張方桌八個人,弄十二個菜綽綽有餘了,這時節田野野菜多,里正家辦事要野菜,村裡排著隊往家裡送,野菜用不著操心,肉做得獨特就成,她尋思著弄個梅菜扣肉,沒有梅菜就找野菜代替,提前兩天腌好,再弄個紅燒肉,粉蒸排骨,粉蒸肉,一桌兩份魚,一份水煮,一份清蒸,再弄點其他,哪怕比不上鎮上的席面,十里八村絕對算得上體面。


  天麻麻亮,她翻身坐起,按按自己的額頭,穿鞋下地,先給自己到了碗水,水是涼的,下肚后,渾身精神了很多,她推開窗戶,院門的門閂取了,門半掩著,灰白的光照著柵欄,清幽寧靜,周士武和周士仁估計出門去了,灶房裡亮著火,傳來低低的耳語,是劉氏和劉慧梅在說話。


  她走出去,喊了聲老三媳婦,劉氏立即走了出來,「娘,大哥二哥去山裡了,時辰還早著,我和大嫂做飯,您回屋多睡吧。」


  「不用了,你去後院把豬餵了,我和老大媳婦做飯。」黃菁菁走向灶房,吱呀聲,旁邊屋子的門開了,范翠翠穿著身麻布衣衫,揉著惺忪的眼,「娘,怎起得這麼早,我在屋裡都聽著你們說話了。」


  竟像是抱怨她們說話聲音大擾了她睡覺。


  黃菁菁翻了個冷眼,沒有回她,劉慧梅坐在灶下,黃菁菁揭開蓋子,裡邊煮的粥,她拿著瓜瓢舀了半瓢面,準備攤幾張餅子,早上簡單吃吃,中午家裡來客,那才是大頭。


  范翠翠站在外邊,和黃菁菁說話,「娘,我想回娘家看看,我娘說我爹腰不好,隔幾天就疼得厲害。」


  「腿長在你身上,你要去就去,關我什麼事?」她先洗了手,往面里添水,先是筷子攪拌,然後再伸手進去,往裡添點鹽,攪勻了,讓劉慧梅把旁邊的灶眼生上火……


  范翠翠總覺得黃菁菁太過漠視了,說話愛搭理不搭理的,好不容易得來一句,絕對是罵人,哪像和劉慧梅說話這般輕聲細語,她撇撇嘴,轉身回屋收拾了。


  因著家裡來客,黃菁菁讓周士文他們早點回來,豬草今明兩日夠豬吃,劉氏就不去地里了,在家裡給她打下手,只是話是背著范翠翠說的,范翠翠不知道。


  劉氏洗了碗,去後院幫黃菁菁忙,范翠翠瞅准機會,溜去了灶房,出來時,懷裡脹鼓鼓的,劉慧梅回屋拿針線籃子,院子里沒人,便沒注意范翠翠從灶房拿了東西。


  待黃菁菁和劉氏去灶房弄午飯吃的肉,才看見昨天買的肉不見了,只剩下兩根排骨,劉氏當即慌亂起來,解釋道,「娘,我沒有拿,肉全放這掛著的,方才我洗碗還見著了。」


  黃菁菁倪她一眼,臉上無波無瀾甚是平靜,朝外喊了聲老二媳婦,半晌沒人應,倒是劉慧梅來了,「娘,二弟妹估計回娘家去了,桃花跟著一起的。」


  「吃吃吃,吃她個死人,一家人全死了才好。」黃菁菁罵了兩句,讓劉氏再去村頭三條肉,劉氏惶惶不安,不覺得是范翠翠拿了,范翠翠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哪,只是看黃菁菁像是認定了似的,囁喏著不敢開口。


  黃菁菁把排骨切好,裹上鹽腌一會兒,待劉氏把肉買回來,她把其中兩條切成一小塊一小塊,讓劉氏生火,做紅燒肉費時,時間越久,燉得越軟,把紅燒肉煮起來,蒸一蒸籠肉就好,劉慧梅沒什麼忙的,便把凳子搬到灶房,一邊做針線,一邊和黃菁菁說話。


  黃菁菁為了增加勝算,準備添個菜,她把肉皮切下來,然後把瘦肉肥肉剁成爛泥,添點麵粉和鹽巴醬油,外裹了層大米放在蒸籠里,看著便覺得食慾大增,劉慧梅不是貪食的人也覺得香,咽了咽口水,見黃菁菁扭頭看她,臉燙得厲害。


  「你懷著孩子,中午多吃些,一桌子菜哪兒吃得完。」


  劉慧梅有些感動,她以為要得來黃菁菁一通譏誚呢。


  怕肉多膩味了,黃菁菁讓劉慧梅去菜地摘些青菜,煮青菜湯,青菜撈起來涼拌,湯留著喝。


  「你讓老大待會去里正家把里正叫上,上次的事兒多虧了他。」黃菁菁不是攀龍附鳳的人,但也不至於不懂人情世故,不管怎麼說,當日若非里正出面,劉家人肯定不會甘心,請里正吃頓飯,好好感激他,如此想著,又讓劉慧梅去村頭打些酒回來,中午漢子多,哪能沒有酒。


  劉慧梅低眉順目的點了點頭,垮著籃子去了菜地,遇著周士文搭瓜架子要人攙扶,她忙上前幫忙,轉達了黃菁菁的話。


  周士文認真拿竹篾把竹竿固定好,橫著綁好,道,「娘做這些都是為了我們,忙得差不多了我就過去。」


  里正家裡種著地,他要下地幹活,聽著孫子喊他,以為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和地里的兒子交代兩聲就回了,到門口遇著周士文,直覺以為周家又出了事,面色便有些嚴肅,周士武端著脊背,喊了聲里正叔,「我娘說當日之事多虧有您出面,逢著稻源村的里正要過來,讓您一道來家裡吃飯。」


  里正聽得糊塗,「稻源村的里正,他來做什麼?」


  「他兒子成親,到處找人做席面,我娘讓他過來試試她做的飯菜。」


  里正能做里正,品行自不用多說,兩人打交道的時間少,但里正心裡是佩服這個晚輩的,便道,「成,中午我過來,劉家人沒上門鬧事了吧?」


  黃菁菁賣人家借來的牛,這種事,估計也就她做得出來,就不怕得罪人,被人記恨上。


  周士文點了點頭,和里正說了幾句話便回了。


  每個村裡,最有威望的便是里正,要不是老里正性情秉直,沖著他娘寡婦的身份就不好待下去,里正接替老里正的位置后,沒有像有些村的里正那樣胡作非為,霸佔房屋,他心頭對里正家是感謝的。


  黃菁菁為了看上去幹練,仔細梳洗了番,換了身新的衣衫,紅燒肉弄好,她把準備的肉放進蒸籠,足足兩層,讓劉氏生著火,她在一邊做和面做餃子。


  佐料放得多,香味濃郁,屋外老遠就能聞到。


  劉邦和孫氏問了周家方向,不用人指路,聞著香味就來了,身後的劉青已按耐不住了,「爹,別說,這位還真是香,比館子里的還香。」


  劉邦微微一笑,側目看向孫氏,「黃寡婦為人潑辣,做事不留情面,但也有可取之處,席面找她沒錯的。」


  劉青不住點頭,提著兩包糖健步如飛,好像沒吃早飯似的,一身天青色直綴襯得他儀錶堂堂,英俊不凡,見他急成這樣子,孫氏好笑,「你慢點,別讓人看了笑話,聽說周家老大也是念過書的,你莫丟了臉。」


  「我就是好奇,把二叔公擠兌得卧病的人長什麼樣子,娘,我先去探探路啊……」


  黃菁菁在灶房包餃子,聽著叩門聲,忙洗了手,低頭理了理衣衫,笑著走了出去,卻看到個年輕人,眼神詫異了瞬,回過神,扯著嗓門道,「是劉青吧,長得真俊,劉彥說你是稻源村最好看我還罵他膚淺,這會兒看著,他還真是有眼光呢。」


  劉青樂得不行,黃菁菁一身暗紅色衣服,髮髻高挽,圓潤的臉上,一雙眼甚是有神,這種人,看著就挺有福氣的,劉青笑著喊了聲嬸子,側身拱手讓劉邦和孫氏先進,湊到孫氏耳朵邊,壓低聲音道,「嬸子誇我長得好看呢。」


  「嗯,聽著了。」孫氏臉上笑得和藹,院子里清掃得乾乾淨淨,犄角旮旯也是如此,沒有丁點雜亂,看得出來,不像是為了他們來特意收拾的,她笑著上前和黃菁菁寒暄,「怎是叨擾了。」


  「哪兒的話,快進屋坐。」話完,便看見里正穿了身深灰色長衫,身軀凜凜站在門口,她臉上瞬間擠出了朵比頭頂太陽還要燦爛的花來,「哎喲里正,你也來了,快快快,都進屋坐啊……」


  她的笑不同於對著孫氏和劉邦,對趙衛國,內里多少有諂媚巴結的意味。


  聲音尖銳,刺得趙衛國蹙了蹙眉,上前和劉邦寒暄。


  黃菁菁讓劉慧梅接著包餃子,她拿出家裡最小的碗,一人倒了杯,招呼著大家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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