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七月大暑, 平西王不戰而敗, 馬焱未費一兵一卒, 便平整了叛亂, 而蘇梅終於也明白了馬焱那日說的話, 到底是什麼意思。
對於一個酒囊飯袋, 美人窩裡頭鑽出來的靖江郡王, 平西王自然不會防範,所以突然被夜襲砍了腦袋,估計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在誰的手裡。
置著幾盆冰塊的主將營帳之中, 蘇梅歪著小腦袋坐在軟榻之上,聽著外頭那尤濤奎與馬焱在一眾將士面前裝腔作勢的談判,忍不住暗暗撇了撇小嘴。
平西王一死, 這尤濤奎作為唯一順位繼承爵位之人, 自然當仁不讓的變成了新一任的平西王,只不過這兩人昨夜已然商談了大半個時辰, 今日還要在營帳裡頭做戲, 簡直讓人無趣。
不過最讓人無語的還屬那尤濤奎, 死了老子還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樣, 生怕別人不知道他那老子的死他也給摻和了一腳。
伸手捻起面前的一顆馬乳葡萄放入口中,蘇梅汲著腳上的木屐, 仰頭躺在軟榻之上晃著一對小細腿發獃。
「四姑娘, 魏二姑娘來了。」一側, 洋槐引著魏玉婷從旁門走入。
聽到洋槐的話,蘇梅趕緊一蹬腳從軟榻之上起身, 然後抬眸看向那低垂著腦袋跟在洋槐身後的魏玉婷。
魏玉婷穿著一身細薄齊胸襦裙,高髻花顏,姿容娟麗,但細看之下整個人卻是一副蔫攏模樣,身上完全沒有一點精神氣。
「怎麼?又被抓住啦?」看著面前這副頹喪模樣的魏玉婷,蘇梅忍不住的壓低了幾分聲音道:「你這是第幾次啦?」
「……第六次。」垂著小腦袋坐在蘇梅身側,魏玉婷伸手撫了撫自己頭上沉墜墜的高髻,神情頹廢道:「我看我是逃不出去了。」
「這……有志者事竟成嘛,來,吃個馬乳葡萄,今日里剛剛到的,可好吃了。」一邊說著話,蘇梅一邊將銀盤裡頭的馬乳葡萄遞給魏玉婷道:「喏,你看新鮮著呢。」
聽到蘇梅的話,魏玉婷垂首看了一眼蘇梅捏在手裡的一顆馬乳葡萄,狀若馬乳,白綠如翡翠,濕潤的汁水帶著爽脆的肉質被擠壓出來,清甜撲鼻。
下意識的伸手捻了一顆銀盤裡頭的馬乳葡萄放入口中,魏玉婷含著嘴裡的葡萄,正欲與蘇梅說話之際,一抬首卻是突然看到了那撩開內賬帘子緩步走進內賬之中的尤濤奎
「咳咳咳……」受到驚嚇的魏玉婷直接便將嘴裡那顆小巧的馬奶葡萄咽進了喉嚨里,連嚼都沒嚼,粗實的異物感梗的喉嚨生疼,讓魏玉婷止不住的開始猛咳起來。
「沒事吧?」看到這副模樣的魏玉婷,蘇梅趕緊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
「咳咳咳……」接過面前不知是誰遞過來的一盞涼茶,魏玉婷仰著喉嚨細細喝了一口,濕滑的茶水輕淌過火辣的喉嚨,一瞬時便讓人舒緩了不少。
「平日里也沒少給你吃些好物,怎的饞成這副模樣?」伸手拿過魏玉婷捧在手裡的茶盞,尤濤奎面帶輕笑道。
聽到尤濤奎的話,魏玉婷蒼白著一張小臉,趕緊往蘇梅身側縮了縮。
看著魏玉婷那副可憐的小媳婦模樣,蘇梅輕咳一聲道:「那個,時辰也不早了,我想留魏二姑娘在這吃頓午膳,平西王可應允?」
「自然。」聽到蘇梅的話,尤濤奎面色微斂道:「正巧本王也未食午膳,便在這處一道解決了吧。」
說罷話,那尤濤奎狀似無意的看了一眼縮在蘇梅身後的魏玉婷,然後甩著寬袖轉身步出了內賬。
看著尤濤奎那身著細薄寬綢的身影消失在帳簾處,蘇梅這才轉頭看向魏玉婷道:「這是怎麼了?看著好似在生氣的模樣?」
「我,我……」絞著自己的寬袖,魏玉婷聲音囁嚅,片刻之後才吶吶道:「昨日里我出逃的時候差點被外頭的馬賊擄了去,若不是他來得及時……」
「什麼?馬賊?那你沒事吧?」聽到魏玉婷的話,蘇梅立刻便震驚的瞪大了一雙眼,然後趕緊關心的湊到魏玉婷面前道:「我聽聞這處的馬賊自佔了那處的南山為王之後專欺老弱婦孺,殺強搶掠,無惡不作,真可謂是惡貫滿盈了。」
「我沒事,就是,就是他……他為了救我……」
「怎麼了?」接過魏玉婷的話,蘇梅看著她那副吞吞吐吐的模樣,自個兒也開始著急了起來。
「他劃了一片山頭出去。」絞著自己的寬袖,魏玉婷神情頹喪。
「一片山頭?」雖然對於這大片雲南土地來說,一片山頭根本就不值萬分之一的地界,但是割讓山頭這種事說出去,丟的不僅是尤濤奎的臉,更是整片雲南地界的臉。
「蘇四,你說我該怎麼辦?」伸手握住蘇梅的小手,魏玉婷雙眸含淚道:「我明明知道他是一個殺人兇手,身上還背著宋姑娘這一條人命,但是,但是卻……」
「卻覺得其實他是個好人?」再次接過魏玉婷的話,蘇梅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魏玉婷緊緊握在掌中的小手,猶豫片刻之後,輕緩的嘆出一口氣道:「魏二,其實有件事,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與你說。」
「什麼事?」紅著一雙眼,魏玉婷聲音哽咽的道。
「其實,就是,嗯……你之前在避暑山莊看到的那個小王爺吧,他其實不是……」
「四姑娘,爺讓奴才過來問您,午膳要食些什麼。」蘇梅的話還未說完,內賬帘子處卻是突然傳來了薛勤的聲音。
被打斷了話頭的蘇梅抿了抿唇,也未再繼續,只伸手牽過魏玉婷的手道:「午膳你想食些什麼?」
「我,我沒什麼挑嘴的,都可以。」輕緩的搖了搖頭,魏玉婷聲音輕細道。
「既然如此,那你就嘗嘗薛勤這幾日新做出來的鵝掌鴨信吧,都是他自個兒糟的,我昨日里食了一點,味道著實不錯。」
「都好的。」魏玉婷柔柔的點了點頭道:「我記得四姑娘這處的吃食,味道都是極好的。」
「是嗎?」聽到魏玉婷的話,蘇梅立刻便來了興緻,她拽著魏玉婷的手道:「你是沒嘗過我那丫鬟茗賞做的東西,她做的那玫瑰酥才是真好吃呢,誰的都比不……」
話說到一半,蘇梅整個人瞬時一蒙,她下意識的往內賬帘子處看了一眼,然後趕緊將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裡頭,又重新開口道:「不過你知道嗎?其實做玫瑰酥做的最好吃的,還要屬馬焱,他做的玫瑰酥真是誰都比不上。」
說罷話,蘇梅好似是為了增強可信度一般,用力的捏了捏魏玉婷的手掌。
感受到蘇梅按在自己手掌之上的壓力,魏玉婷怔了怔神,片刻之後才恍然回神似得搭了一句嘴道:「是嗎?靖江郡王還會做玫瑰酥呢?」
「自然是了,不過那玫瑰酥我是捨不得與你吃的,你還是莫要肖想了。」微微拉高了幾分聲音,蘇梅睜著一雙濕漉水眸,偷偷斜眼往帳簾處看了看。
只見薛勤低垂著腦袋站在那處,一副面容含笑的模樣道:「今日的玫瑰酥是奴才做的,四姑娘若是覺得不合口味,那奴才去稟明爺便好。」
「不必了,你做的雖沒有馬焱做的好,但勉強還能入口。」側頭看了一眼薛勤,蘇梅微挺了挺胸膛道:「我聽說你昨日里獵了一頭白羊,今日午膳時便將這頭白羊料理了吧。」
「是。」薛勤應罷,轉身出了帳子,不肖片刻之後便來請蘇梅與魏玉婷到外賬用膳。
外賬裡頭放置著一張方桌,四圍各一凳,方桌上頭規整擺放著十八道菜色,正中是一個碩大的羊頭,色香味俱全。
提著裙裾端坐在實木圓凳之上,蘇梅抬眸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魏玉婷,聲音細糯道:「魏二,怎麼不坐?」
「這,靖江郡王與平西王還未來。」魏玉婷端著身子站在蘇梅身旁,吞吞吐吐的道:「這樣不大合規矩。」
不管是氏族大家,還是市井小民,女以男為天,妻與夫為天,母以子為天,這都是不變的規矩,魏玉婷作為自小便被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自然是規矩十足的。
聽到魏玉婷的話,蘇梅微愣了愣神,片刻之後才開口道:「無事,先坐吧,在這裡不虛這一套。」
其實對於魏玉婷剛才說的話,蘇梅不是沒有感覺的,但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別人,而是馬焱。
自小時開始,自個兒便與他沒大沒小的,那廝雖說每次都會尋著她的由頭罰她,但卻真是未與她說過什麼女以男為天的噁心大道理,直到現下這廝身居高位,也未蹦出過什麼關於這方面的一兩個字來。
這邊魏玉婷聽到蘇梅的話,躊躇片刻之後才磨磨蹭蹭的落了座,不過在看到那前後腳走進營帳之中的馬焱與尤濤奎時,還是趕緊從實木圓凳之上起了身,完全不若蘇梅那般有恃無恐,習以為自然。
攏著寬袖坐在首位,馬焱側頭看了一眼撐著下顎靠在方桌之上發愣的蘇梅,伸手點了點她的額角道:「莫想多餘的事。」
被馬焱彈了額角,蘇梅這才恍然回神,她捂著自己微紅的額角瞪了一眼馬焱,然後聲音細軟的開口道:「這造反都平了,我們什麼時候回漢陵城啊?」
聽到蘇梅的話,馬焱慢條斯理的端起面前的酒杯輕抿了一口道:「剿匪成功之後。」
「剿匪?」馬焱話罷,蘇梅立刻便瞪大了一雙眼道:「為何還要剿匪?」
「自然是為民除害了。」接過蘇梅的話,尤濤奎面容含笑道:「這匪患在雲南頻出,導致民不聊生,因此若是這匪患一日不除,我心便難安哪。」
聽著尤濤奎那絮絮叨叨的話,蘇梅忍不住的斜了他一眼,卻是陡然看到魏玉婷那張羞愧至極的精細面容。
對於蘇梅來說,她看慣了馬焱身旁形形的人,不管是那笑面虎一般的賀蘭僧伽也好,還是那隱忍至極的王公元鼎,都是一群不能讓人小看的人,所以對於這連老子都能面不改色坑死的尤濤奎,她真是不相信那人會拱手將一片大好山頭拱手讓人。
「我昨日里聽賬外新招來洗衣的婆子說,新任的平西王軟弱不能,整日里沉迷女色,這仗連打都沒打,便投降了,可見是根被掏空的軟骨頭。」歪著小腦袋看向尤濤奎,蘇梅微眯著一雙眼道。
聽到蘇梅的話,尤濤奎不甚在意的飲了面前的酒,正欲說話之際,卻是突聽到身旁的魏玉婷聲音急切的道:「蘇四,你,你不能這麼說的……」
魏玉婷的聲音很小,輕輕細細的一如她平常的模樣,那最後細軟的姑蘇軟語帶著上挑的尾音,細細膩膩的勾著尤濤奎的心,讓他懶洋洋坐在那處的身子不自覺的便繃緊了幾分。
「魏二你急什麼?」轉頭看向魏玉婷,蘇梅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一副無辜模樣的攤手道:「我只是實話實話罷了。」
不管這尤濤奎是真傻還是假傻,那為了魏玉婷將一片山頭拱手讓給匪徒的事,蘇梅下意識的便覺得這裡頭埋著什麼意圖,只是魏二性子這般軟弱,只一個尤濤奎,就能將她攥在掌心裡頭擺弄了。
魏玉婷那前六次的出逃,看上去雖驚心動魄的緊,但大致卻一直在尤濤奎的眼界裡頭蹦躂,蹦躂完了,照樣給逮回來了,就好似養著一隻小玩意,偶爾鬆了圈繩放出去吹吹風,到了時辰,便拉著圈繩又給拽回去了。
想到這處,蘇梅不自禁的又看了一眼白著一張俏臉的魏玉婷,這小姑娘絞著一雙素白小手,正眼巴巴的看著她。
「好了,我又沒說什麼。」伸手拍了拍魏玉婷的手背,蘇梅將面前的一碟子鵝掌鴨信往魏二面前推了推道:「喏,這就是我剛才與你說的鵝掌鴨信。」
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盛在青瓷小碟之中的鵝掌鴨信,魏玉婷微吸了吸鼻頭,猶豫片刻之後才小心翼翼的拿起手邊的竹筷夾起一塊輕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