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第二百章

  「啊……這倒也是呢。」聽罷幼白的話,蘇梅這才恍然的晃了晃小腦袋,聲音細糯道:「現下還看不出來呢。」


  看到蘇梅那撐在綉桌之上歪著小腦袋的迷糊模樣,幼白撫著自己的腹部,抿唇輕笑一聲道:「奴婢已然伺候四姐兒十幾年了,不知不覺的,四姐兒您也長大了,現今都已是十三金釵之年了……」


  說到這處,幼白突然輕嘆出一口氣,抬眸看向面前的蘇梅道:「這再過兩年,四姐兒便及笄了,就到了四姐兒要嫁人的年紀了。」


  聽到幼白的那「嫁人」兩個字,蘇梅微紅了紅小臉,她絞著自己的一雙素白手掌,聲音細軟道:「幼白你別瞎說,我還小呢。」


  「是是是,我們四姐兒還小,不嫁人。」好笑的伸手撫了撫蘇梅的手背,幼白正欲再開口說話之際,卻是突聽得庭院處傳來一陣嘈雜聲響。


  「外頭這是怎麼了?」仰著小腦袋往窗欞處望了一眼,蘇梅一邊說著話,一邊提著裙裾從綉墩之上起身,然後撩開珠簾往屋門口走去。


  因著天日漸暖,所以卸了厚氈的主屋門口一瞬便敞亮了許多,蘇梅踩著腳下的繡花鞋,一眼便看到了那庭院之中的情形。


  只見那壓著一樹梨花的素白庭院之中,一個個圓滾滾的小毛球追逐著互啄翻滾,「鵝鵝」亂叫的將原本乾淨整潔的庭院搞得一團混亂。


  蘇梅顫巍巍的站在大屋門口,瞪眼看著那一群亂鬨哄的小東西,聲音驚惶道:「這些……都是什麼啊?」


  幼白緩步跟在蘇梅身後從內室之中走出,她微垂著身子站在蘇梅身後,在聽到蘇梅的話時,抬眸往外看了一眼,然後輕笑出聲道:「這些小東西,都是青梅與蜜餞的孩子。」


  「什麼?這麼多?」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幼白,蘇梅瞪著一雙美目,白細小臉之上滿是一副吃驚神色。


  「不多,正巧八隻。」一邊說著話,幼白一邊從蘇梅身後走出,然後指著那八隻正顛著小身子在庭院裡頭亂跑的小鵝道:「這些小鵝還未取名兒呢,四姐兒可有什麼好的名兒給它們取上?」


  「呃……」聽到幼白的話,蘇梅絞了絞自己的小手,靜默片刻之後才糯糯的開口道:「既然有八隻,那便按著一至八排開吧,從小一到小八這樣喚。」


  「四姐兒這法子倒是方便精妙的緊,好,那便喚這些名兒吧。」聽到蘇梅的話,幼白忍不住的抿唇輕笑道:「呆會子等那養小鵝的丫鬟過來,我再告訴她。」


  「養小鵝的丫鬟?」疑惑的朝著幼白看了一眼,蘇梅蹲下身子,將那隻誤打誤撞鑽進了自己裙裾裡頭的小鵝給小心翼翼的抱了出來。


  「那丫鬟是新進咱鹿鳴苑的,四姐兒怕是未曾見過,奴婢聽說這丫頭以前家裡養過鵝,便自作主張的讓她來照顧這些小鵝和青梅與蜜餞了。」一邊說著話,幼白一邊伸手撫了撫蘇梅捧在手心裡頭的那隻小鵝道:「這應當是小六。」


  「小六?幼白你怎麼知道?」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腳下那幾乎長的一模一樣的其餘七隻小白鵝,蘇梅瞪大了一雙眼道。


  「四姐兒您看,小六這眼角處有些紅痕。」伸手指了指蘇梅手裡的小白鵝,幼白聲音輕細道:「四姐兒您莫看現下這些小傢伙都長一個模樣,待呆的時辰長一些,您便也能分辨出這些小東西的不同之處了。」


  說罷話,幼白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子,隨意的捧起一隻小白鵝舉到蘇梅面前道:「四姐兒您看,這是小二,它這翅膀上頭夾了一根灰毛。」


  順著幼白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蘇梅果然見那小二的翅膀上頭多夾了一根灰毛,與那旁側的素白絨翅相比,十分顯眼。


  「還有這隻小八,它的腳蹼處缺了一指。」


  「哎呀,真可憐。」


  放下手裡的那隻小六,蘇梅伸手欲去抓小八,卻不想那小傢伙雖缺了一指,卻顛跑的極快,一溜煙的直接便衝到了庭院正中,然後撞在一隻皂角靴上,被掀了個底朝天之後便僵在那處一動不動了。


  「呀,要摔壞了。」看到小八那躺在地上翻不過來的圓胖小身子,蘇梅趕緊起身走到庭院之中,小心翼翼的將其捧到掌心之中。


  「什麼東西?」嫌棄的看了一眼那被蘇梅捧在掌心之中的小八,馬焱伸手撥了撥它的翅膀。


  「你別碰,粗手粗腳的,會傷著它的。」一把撥開馬焱的手,蘇梅一臉擔憂神色的垂眸看著掌心之中的小八,只見它緊閉著雙眸,僵直的躺在那處一動不動,就好似死了一般。


  「應當是沒撞壞的呀。」伸出白細指尖輕撥了撥小八的翅膀,蘇梅聲音細細道。


  「這隻小鵝它慣會裝死,四姐兒您將它交給奴婢便好。」正當蘇梅蹙著雙眉,十分疑惑不解時,那頭卻是突然傳來一個小丫鬟的稚嫩聲音。


  順著那聲音往側邊看去,蘇梅只見自己身旁不知何時竟站了一個皮膚黝黑的小丫頭,這小丫頭身上穿著一件淺粉色的早春丫鬟服,更襯得整個人黝黑了幾分,但小丫頭雖說長相普通,一雙眼卻生的極好,炯炯有神的看著便讓人感覺十分有精氣神。


  「你是……」蘇梅歪著小腦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小丫頭,聲音疑惑道。


  「奴婢喚小鵝,是幼白姐姐新招進來替四姐兒管大鵝的。」那小丫頭一邊說著話,一邊還有模有樣的對著蘇梅行了一禮。


  「哦。」蘇梅愣愣的應了一聲,然後將手裡的小八遞給小鵝道:「喏,給你。」


  伸手接過那隻小八,小鵝將它往地上一放,然後伸手點了點它的小腳蹼,小八立刻便哆嗦著翅膀起了身,一溜煙的扎進一旁的小鵝堆裡頭去了。


  「這小東西真是……」看著小八那副精神抖擻與其他小鵝搶食的模樣,蘇梅瞪著一雙眼,白細小臉之上滿滿都是一副驚嘆神色。


  這年頭,連只鵝都會裝死了……


  「四姐兒,小鵝剛從外頭進來,規矩學得還不全,您莫要嫌棄。」幼白站在蘇梅身後,聲音輕細的開口道。


  「自然不會。」聽到幼白的話,蘇梅晃了晃小腦袋,扭頭正欲開口之際,卻是突聽得一旁的馬焱道:「你喚小鵝?哪個鵝?」


  「就是一隻鵝的鵝,我沒讀過什麼書,不識字。」聽到馬焱的話,那小鵝好似也不怕生,仰著下顎直愣愣的盯著馬焱看,那雙有神的大眼之中清晰的印出馬焱那張清俊面容。


  微低垂下眉眼,馬焱側頭看了一眼那庭院之中壓了一樹的梨花,聲音礠啞道:「日後你便改名喚作樹梨。」


  「是奴婢忘了,這『娥』字是四姐兒的小名,小鵝……樹梨還是改了的好。」聽到馬焱的話,幼白趕緊上前,伸手將樹梨的腦袋往下按了按道:「沒規沒矩的,還不快些多謝四少爺賜名。」


  「哦,是,多謝四少爺賜名。」樹梨低垂著小腦袋回了一聲,那雙大眼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往馬焱的方向瞟去。


  蘇梅站在馬焱身側,看著樹梨那雙大眼,突兀輕笑出聲道:「樹梨,你這雙眼睛生的真好看,就好似會說話一樣。」


  聽到蘇梅的話,樹梨微紅了面頰,那張黝黑面容之上顯出一抹憨傻笑意道:「四姐兒才生的好看呢,那雙眼,就好似裝著天上的星星似得,讓人看得都捨不得挪開神。」


  「是嗎?」細緩的抿了抿唇,蘇梅歪著小腦袋對上樹梨那雙大眼,聲音細糯道:「你的眼也好看,那裡頭裝著的東西更好看。」


  說罷話,蘇梅伸手拉住馬焱的手,扭身便走進了主屋之中。


  樹梨站在原處,睜著一雙大眼痴痴的看著馬焱那消失在主屋門口的頎長身影,似乎還有些沒緩過神來。


  「樹梨。」幼白站在樹梨身側,突然嚴肅的開口道:「轉過來。」


  聽到幼白的話,樹梨一驚,趕緊收回那落在馬焱身上的目光,垂著腦袋回身站在幼白面前道:「幼白姐姐。」


  端著身子定定看向面前的樹梨,幼白靜默片刻之後才開口道:「樹梨,你是我帶進來的,因此我有時會對你格外關照,但是我不希望你將這種關照,當成是自己肆意的后勢。」


  「幼白姐姐……」樹梨睜著一雙大眼,聲音蔫攏了下來。


  「剛才那人是四少爺,是老郡王與平陽長公主的義子,是聖上新封的靖江郡王,更是與四姐兒有天賜婚約的四姑爺,所以收起你那點小心思,莫以為別人看不出來。」


  幼白跟在蘇梅身邊十幾年,自然明白剛才蘇梅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其實是她這四姐兒明似在誇讚樹梨,暗地裡卻是在警告樹梨,莫再對四少爺暗自偷覷,快些將眼睛裡頭的東西摘摘乾淨。


  「我……」聽罷幼白的一番話,樹梨張著嘴剛說出一個字,就被幼白給呵斥了道:「我說過多少遍了,你要自稱奴婢。」


  「幼白姐姐莫怪罪,是奴婢錯了。」被幼白陡然便加大了幾分的聲音嚇了一跳,樹梨「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地上,仰著腦袋與面前的幼白請罪道。


  「你在這處跪著,等四姐兒讓你起來,你再起來。」冷冷看了一眼面前的樹梨,幼白轉身往庭院外走去。


  看著幼白消失在庭院處的纖瘦身子,樹梨跪在那處縮了縮身子,片刻之後那雙大眼卻不由自主的往一側庭院角落處看去。


  只見那一樹梨花在細漾春風之中隨風盪灑,千朵萬朵簇壓枝頭,冰肌玉骨,素潔淡雅。


  真漂亮……怔怔的看著那一樹梨花,樹梨忍不住的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


  若是,若是自己能有剛才那四姐兒的半分容貌,那,那個人大致,也會多看她一眼吧……


  ……


  主屋之中,蘇梅氣呼呼的鼓著一張白細小臉,用力的甩開自己牽著馬焱的手,然後仰著下顎雙手抱胸道:「你說,你為什麼要給那丫頭換名字?是不是看上人家眼睛大了?」


  看著蘇梅那副氣鼓鼓的小模樣微挑了挑眉,馬焱攏著寬袖落坐於綉墩之上,唇角處是怎麼都掩蓋不住的輕挑笑意。


  「你說話啊!」將自己的小臉湊到馬焱面前,蘇梅瞪著那雙水眸,努力壓低了自己細糯的聲音,學著馬焱平日里威脅她的模樣道:「我給你去挖了!看你還看不看!」


  「呵……」聽到蘇梅的話,馬焱低笑一聲道:「好啊,娥娥妹妹儘早去與我挖了來,讓我好好把玩一番。」


  「你果然是看上人家眼睛大了!」直起身子,蘇梅雙手叉腰的站在馬焱身側,噘著小嘴道:「哼,那小黑丫頭的眼睛還沒我的大呢。」


  「哦,是嗎?」斜睨了蘇梅一眼,馬焱伸手端起面前的香茗輕抿了一口,神情淡漠。


  「我的眼本來就比她大,不信你自個兒看!」一邊說著話,蘇梅一邊將自己的小腦袋往馬焱面上湊去,那急匆匆的氣勢差點直接與馬焱撞了個臉對臉。


  「你看,這裡頭都能裝下兩個你……」伸手指著的自己那兩隻蘊著水漬的美目,蘇梅說話時溫軟的氣息吞吐在馬焱臉上,留下一片濕潤痕迹。


  「我可沒看到,娥娥妹妹再湊近一些。」捻著自己搭在綉桌之上的手,馬焱微眯了眯雙眸道。


  「真是睜眼瞎,我……唔……」蘇梅的話剛說到一半,後腦勺處便是被人猛地一按,她細嫩的唇瓣貼在馬焱微涼的細薄唇瓣之上,乍眼一看,就像是她在吃這廝的豆腐。


  「唔……」一把推開面前的馬焱,蘇梅晃著小細腿往後倒了幾步,她瞪著一雙眼,用力的喘著粗氣道:「你,你做什麼?」


  「這不是看不清楚嘛,娥娥妹妹做什麼如此激動?」抬眸看向蘇梅那張一片漲紅的白細小臉,馬焱輕勾起唇角,漆黑暗眸之中戲謔神色盡顯。


  「那,那你也不用,貼,貼這麼緊啊……」抖著唇瓣,蘇梅靠在身後的紅木圓柱之上,聲音哆哆嗦嗦的帶著一股細糯羞赧之意。


  「沒法子,誰讓我是個睜眼瞎呢。」端起面前的香茗輕抿了一口,馬焱話中帶著調侃之意,直把蘇梅噎的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被馬焱用自己說的話噎了喉嚨的蘇梅瞪著一雙眼站在原處,氣呼呼的用力跺了跺腳,然後提著裙裾扭身便出了主屋道:「我去老太太那處,你願意看誰的眼,便看誰的眼去,哼。」


  看著那被自己說的語匱詞乏路荒而逃的蘇梅,馬焱輕抿了抿唇,眼中笑意更甚。


  邁著小細腿跨出主屋的蘇梅一眼看到那跪在庭院之中的樹梨,她蹙了蹙眉走上前道:「你跪在這處做什麼?」


  聽到蘇梅的話,樹梨趕緊垂首磕頭道:「請四姐兒恕罪,是幼白姐姐讓奴婢跪在這處的,說是只有四姐兒讓奴婢起來,奴婢才能起來。」


  「那你起來吧。」


  「……是。」猶豫著從地上起身,樹梨眨著那雙大眼,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蘇梅。


  對上樹梨那雙黝黑大眼,蘇梅突兀輕笑一聲道:「你的眼真好看。」說到這處,蘇梅突然將自己的小嘴湊到樹梨耳畔處道:「我一向最是歡喜好看的東西,你的眼能不能讓我取下來……」


  「四姐兒饒命,四姐兒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蘇梅的話還未說完,那奴婢便「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用力的朝著蘇梅磕頭急喊道。


  看著被自己嚇壞的樹梨,蘇梅掩唇輕笑一聲道:「我也就是瞎說話,你莫要當真。行了,自個兒下去吧。」


  說罷話,蘇梅攏著寬袖,腳步輕快的出了庭院,往老太太的檀菊園走去。


  看著蘇梅那消失在庭院門口的纖細身影,樹梨暗暗縮了縮自己跪在地上的乾瘦身子,她顫顫的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雙目,靜默片刻之後才低垂腦袋從地上起身,那雙黝黑大眼之中浸著的滿滿都是驚恐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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