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
觥籌交錯的寬敞大廳之中,眾人正端酒暢飲,那頭厚重的雕花木門突兀被推開,身穿明黃常服的皇帝負手而來,神情冷淡。
皇帝已年近四十,但身形看上去卻依舊十分健朗,留著兩撇小胡,面色嚴肅,雙眉緊皺,似乎心有鬱結之相。
站在雕花木門處的小太監穿著宮服,仰著腦袋高聲唱道:「皇上駕到……」
廳內眾人聽聞,一一俯首跪拜,一瞬之間,那原本熱鬧非凡的大廳之中,皆是一片肅穆靜相。
馬焱站在宴案之後,迅速褪下身上的氅衣,將身側穿著薄紗的蘇梅裹得嚴嚴實實的按在了自己身側。
皇帝踩著腳上的龍靴,緩步踏上首位,那帶著翠玉扳指的手掌搭在一側扶手之上,微垂著眉眼,神情莫測,片刻之後才低緩開口道:「平身吧。」
「多謝陛下。」座下眾人一一應聲,然後低眉順目的端坐於宴案之後,一副不言不語的規矩模樣。
皇帝靠在首座之上,神情略有些疲累道:「今日眾愛卿暢飲,朕與眾卿同樂。」說罷話,皇帝單手一揮,那一側的鐘罄之聲便細細彌散開來,叮叮噹噹的一點清音敲擊在耳畔處,穿著百鳥裙的蘇清懿舞的愈發清艷了幾分。
撐在扶手上,皇帝漫不經心的往下掃了一眼,伸手招過一旁的太監道:「平陽呢?」
「平陽長公主與靖江郡王還未來,奴才已經派人去催了。」那太監站立在皇帝身側,聲音輕細道。
「嗯。」皇帝點了點頭,似乎不欲多言,他煩躁的轉著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一抬眼看向那端坐在宴案之後的馬焱,立刻便朝著人招了招手道:「焱哥兒,過來。」
馬焱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酒杯,摟著懷中的蘇梅緩步走到皇帝面前拱手行禮道:「陛下。」
「嗯,朕聽說你那小媳婦跑了?」一見到馬焱,皇帝那張嚴肅的面容一下便鬆快了許多,說話也不似剛才那般讓人聽著生畏,他撫著手上的扳指,聲音威儀道:「上來些,讓朕好好與你說說話。」
聽到皇帝的話,馬焱踩著腳上的皂角靴,牽著蘇梅的手一步一步的往皇帝面前走去,那張清俊面容之上神情不卑不亢,鎮靜非常。
「怎的跑了一個又抓了一個?」皇帝靠在首座之上,看到那被馬焱牽在手中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唇角輕抿道:「你這動作也是太快了一些吧?說好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呢?」
馬焱站在原處沒有說話,只是慢條斯理的伸手替蘇梅繫上氅衣的系帶,然後才轉頭看向面前的皇帝道:「眼中無弱水,何來三千之說。」
聽到馬焱的話,皇帝神情一頓,片刻之後才大笑道:「好你個小子……哈哈……」
「皇上,太妃來了。」一旁的太監看到笑得這般開懷的皇帝,不禁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綳著一張清俊面容的馬焱,低聲湊到皇帝身前道。
聽到那太監的話,皇帝瞬時便止了笑,然後攏著明黃寬袖從首座之上起身,抬眸迎向那穿著一襲三藍花卉蝴蝶黃底裙,帶著一眾宮婢丫鬟從正廳門口緩緩而來的太妃蘇靨。
雖已十年之久,但歲月未在這個女人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迹,蘇靨輕勾著唇角,雙手端於腹前,踩著腳上的宮鞋緩慢走過兩側伏跪人群到達皇帝面前,白皙脖頸處那對龍魚祖母綠墜角耳環輕搖細晃,更襯得那肌膚白嫩細膩了幾分。
「母妃。」皇帝拱手上前,與走到自己面前的蘇靨起身行禮道。
「皇帝不必多禮,哀家只是過來看看清懿。」說罷話,蘇靨抬手招過下首處穿著一襲百鳥裙跪伏在側的蘇清懿道:「清懿過來,與皇帝說說話。」
蘇清懿穿著一襲百鳥裙裊裊而來,神情清雅,面容凈柔,盈盈落拜於皇帝面前道:「皇上萬歲。」
「嗯,起來吧,剛才可是你在跳那百鳥朝鳳?身姿翩然,確是不錯,只是可惜腳韻不足,踩錯了幾個律點。」皇上沖著面前的蘇清懿點了點頭道。
聽到皇帝的話,蘇清懿那張白凈面容之上顯出一抹尷尬神色,一旁的蘇靨看到這副模樣的蘇清懿,趕緊上前伸手拉過她的手,然後捏著手中巾帕細細的抹著自己眼角的淚珠子道:「這便是哀家昨日里與皇帝說過的,我那苦命的侄女清懿,唉,可憐的孩子啊,也不知在外頭受了多少苦……」
一邊說著話,蘇靨一邊伸手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莫怕,回來就好,回來了就好。」
「姑母。」看到這副模樣的蘇靨,蘇清懿也不禁紅了眼眶,緊緊的捏住了蘇靨那握著自己手掌的手。
「莫怕。」安撫的看了蘇清懿一眼,蘇靨抬眸看向那坐在首座之上的皇帝道:「皇上,哀家今日,有一事相求。」
「哦?」聽到蘇靨的話,皇帝微挑了挑眉道:「何事?」
蘇靨抿唇輕笑,伸手拉過蘇清懿到皇帝面前道:「清懿是個孝順孩子,今次她這百鳥朝鳳也是為哀家跳的,只是哀家有事耽擱了一會子,竟是未曾看到……」說到這處,蘇靨有些遺憾的微搖了搖頭,然後又抬眸繼續與皇帝道:「這孩子與娥娥一般,今年也是十二了,不過依哀家看,可比娥娥那孩子懂事多了。」
聽到蘇靨的話,皇帝微微皺了皺眉,突的開口道:「聽說那娥娥可是不見了?這幾日漢陵城裡裡外外可是都被你文國公府給翻了個遍啊。」
「唉……」輕嘆一口氣,蘇靨接過皇帝的話道:「娥娥這孩子也是鬧脾性都沒有一點度,母親幾乎將這漢陵城翻遍了都未找到人,三弟今日還帶著人出了漢陵城往外頭尋去了。」
「一個奶娃子能跑到哪裡去?」皇帝撫著手上的玉扳指,錯開話題道:「母妃剛才要與朕說何事?」
「哀家要與皇帝說的,便是這娥娥與焱哥兒的事。」抬眸看了一眼站在皇帝身側,面無表情的摟著一個艷姬的馬焱,蘇靨微皺了皺眉道:「焱哥兒,這都尋了兩日了,娥娥也未見蹤跡,依哀家看,你與娥娥的婚約可讓皇帝改與清懿的,畢竟清懿才是咱們文國公府正兒八經的嫡姑娘,你看如何?」
聽到蘇靨的話,馬焱綳著一張清俊面容,雙眸深諳,沒有說話,而那被馬焱摟在懷中的奶娃子蘇梅則用力的揪著自己的寬袖,將自個兒的小腦袋更是往下垂了幾分。
皇帝靠在身後的首座之上,漫不經心的扣著身旁的扶手,抬眸看向面前神色冷峻的馬焱道:「焱哥兒,這事朕便不做主了,全依你看。」
馬焱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皇帝,輕啟薄唇道:「臣還是剛才那句話。」
「哦?你小子當真眼中無那三千弱水?」皇帝感興趣的挑了挑眉逗著馬焱道。
「是。」淡淡的吐出這一個字,馬焱轉頭看向那站在蘇靨身旁的蘇清懿道:「二妹妹的情意,我馬焱深受不起。」
聽到馬焱的話,蘇清懿猛地抬起那張略施粉黛的清雅面容,咬著唇瓣雙眸微紅。
「還有二妹妹身上這件百鳥裙,依我看,若是娥娥妹妹穿在身上,必是要更艷絕幾分,現今穿在二妹妹身上,看著真是失了風韻,寡淡的緊。」馬焱說話時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帶著幾分難得的柔意,但是卻句句戳在蘇清懿的心間。
「焱哥兒,你這話……」
「怎麼,姑母難道不覺得這百鳥裙若是由娥娥妹妹來穿,必能艷冠群芳嗎?」打斷蘇靨的話,馬焱捏著掌心蘇梅那隻嬌嫩小手,嘴角輕勾道。
被馬焱說的話一噎,蘇靨臉上笑意漸斂。
確實,這百鳥裙艷麗多彩,蘇清懿這般面相寡凈之人是撐不起來,可這話被馬焱當面說出,不是在打人臉嗎?
「姑母怎的不說話?」踩著腳上的皂角靴往前走了一步,馬焱那雙漆黑暗眸陡然便凌厲了幾分,細看之下,甚至還可看到那眼底蘊含著的深層戾氣。
蘇靨端著身子站在原處面色難看,一旁的蘇清懿捏著手裡巾帕,突然的就往前猛踏了一步,然後用力的仰著腦袋看向面前的馬焱道:「馬焱,你是不是寧願要一個教坊司的官妓,也不願要我?」
「二妹妹這話可就說的偏頗了,官妓又如何,難不成官妓就低你我一等?」捻著掌中的那團軟膩,馬焱收回那看向蘇清懿的視線,神色漸斂。
「好啊,既然如此,那你娶官妓去啊!」蘇清懿抿著雙眸,神情崩潰,伸出手指用力的指向那被馬焱摟在懷中的女人,聲音尖利的沖著面前的馬焱道。
聽到蘇清懿的話,馬焱輕慢的勾了勾唇角,他慢條斯理的伸出纖瘦手掌小心翼翼的勾住懷中蘇梅那張不斷閃躲的嬌嫩小臉,然後猛地朝著面前的蘇清懿掐起蘇梅的下顎道:「我自然是要娶的。」
瞪大一雙眼眸看著那自馬焱懷中露出一張細嫩小臉的蘇梅,蘇清懿驚恐的往後退了一步,差點被自己身上冗長的百鳥裙絆倒,但還不等她說話,一旁的皇帝卻是猛然站起了身,聲音嘶啞道:「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