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這是什麼?」伸手捻起那其中一青瓷白玉小碟之內形狀怪異的粉面糕食,蘇梅歪著小腦袋細聲軟語道。


  那女子垂著腦袋彷彿沒有聽到蘇梅的話,只自顧自的伸手將托盤之中擺置著的一瓷盅端到了蘇梅面前。


  沒有聽到那女子的回話,蘇梅微蹙了蹙細眉,正欲開口說話之際只聽得身側傳來一道清潤聲音道:「這女子口啞耳聾,姑娘說的話,她是聽不見的。」


  順著那聲音的來源處抬眸看去,蘇梅只見一身穿靛青襖袍的男子撩開房門口處的厚氈,帶著一身溯雪緩步踏入包廂之中,然後用手中摺扇輕拍了拍那女子的肩頭。


  感覺到肩頭處的輕觸,那女子抬首看向面前男子,起身與他微微行了一禮。


  男子收回那掛著奇怪吊墜的摺扇,沖著女子輕緩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指了指屋外,纖長手指輕轉,做了一串手勢。


  那女子看完男子的手勢,面上輕含笑意,緩緩點了點頭之後拿起那放置在茶案之上的托盤,盈盈而出。


  門氈被掀起又放下,帶進一陣細緩夾雪,蘇梅睜著一雙濕漉水眸看向那站在自己身側的男子,聲音軟糯道:「你們剛才說了什麼話?」


  「我與那女子言,屋外下了雪,地上濕滑,行走之際要多加註意。」那男子一邊與蘇梅說著話,一邊伸手拍了拍那粘在自己身上的細雪,然後走到一旁的暖爐處伸出手掌細細烤了烤火。


  盯著那男子頎長的背影看了半響,蘇梅猶豫片刻后才細聲道:「你是王公元鼎?」


  聽到蘇梅的話,王公元鼎略微詫異的轉頭看向那縮在一團白狐卷檐氈帽之中看不清容貌的嬌媚女子,聲音驚異道:「姑娘怎認得我?」


  「你不是……」話說到一半,蘇梅卻是陡然住了嘴,因為她突兀記起這時候的王公元鼎還只是一介布衣食客,並未在朝殿之上一鳴驚人,成為這大漢最年輕的翰林學士。


  咽下嘴裡原本的話,蘇梅轉了話頭,伸出白嫩小手托住自己的下顎,垂首捻了一塊糕食放入口中細嚼,然後聲音細糯道:「我與月半相識,常聽她提起你。」


  月半是上輩子蘇梅在教坊司之中相識的女子,其實蘇梅並不清楚月半是何人之女,她只在與月半閑談之時知道她主家也是當官的,而且祖父官居高位,品銜不低,只是受奸人所害,被冠以謀反之罪滿門抄斬,只餘下月半一個僥倖逃過一劫,隱姓埋名苟延殘喘於教坊司之中,因此她對於自己的身份諱莫如深,根本一點不敢多提,蘇梅知道她這一小名和王公元鼎的存在還是因為那日月半多飲了幾杯酒,迷迷糊糊的說多了醉話。


  那日月半的醉酒,讓蘇梅知道了這個色藝雙絕的女子其實有個小名叫月半,曾傾心於她那新上任的教書先生,那教書先生名喚王公元鼎,雖才貌尚佳,卻身世清貧,而當月半之父知曉月半對於這王公元鼎的情愫之後,第二日便將王公元鼎逐出了府。


  至於蘇梅為什麼能認出這王公元鼎則是因為月半作的一幅畫,那畫中男子常喜以當季新鮮花卉配作摺扇吊墜,月半笑稱這世間有此等癖好之人怕是只他獨一份了。


  垂眸看了看那被王公元鼎捏在掌中的摺扇,蘇梅的視線落到那被一串銀絲細線吊綴著的摺扇素梅掛飾之上。


  注意到蘇梅的目光,那王公元鼎輕笑一聲,正欲說話之際卻是只見那寬長屏風之中走出一道修長身影,站在那端坐於茶案之後的女子身後面無表情的看著他,漆黑暗眸之中神色狠戾,似乎壓抑著一股深沉晦澀。


  「哎,莫誤會莫誤會,這是我新收的食客,王公元鼎。」大皇子看到馬焱那張戾氣橫生的面容,趕緊上前打圓場道:「今日匆忙,尚未與你倆知會。」


  說罷話,那大皇子轉頭看向站在暖爐邊烘著手的王公元鼎道:「這是平陽長公主與靖江郡王之義子,也是那文國公府三房的嫡養子,馬焱。」


  「原來是馬兄,久仰大名,失敬失敬。」聽到大皇子的話,王公元鼎點頭頷首,執扇與馬焱拱手道。


  馬焱面無表情的站在原處盯著那王公元鼎看了片刻之後,慢條斯理的伸手攏了攏自己的寬袖,轉頭看向身側的大皇子,聲音沉啞道:「今日便說到這裡吧,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說罷話,馬焱伸手牽過蘇梅那隻小嫩手,正欲帶人離開包廂之際,卻只聽得這小東西軟著嗓音還要與那王公元鼎搭話,「你現今是大皇子的食客?那你以前是在哪個府裡頭當食……唔……」


  蘇梅的話還未說完,那小嘴上卻是突兀的捂上一隻纖瘦手掌,馬焱隔著一層厚實白狐圍脖,用力的一把捂住了蘇梅的小嘴,然後直接便拽著人的后衣領子給半拎出了屋子。


  屋外的朔雪下的愈發大了幾分,裹著寒風凜冽的擦在外露的肌膚之上,被馬焱拎在手裡的蘇梅用力的揮著自己的小細胳膊企圖反抗,卻是被人鎮壓的更加厲害了幾分,直接便被掐著後頸子夾在腋下扔進了那停駐在院中的馬車之內。


  「呸呸……」一把扯下那被馬焱塞進自己嘴裡的白狐軟毛,蘇梅坐在馬車之中用力的擦著小嘴。


  馬焱陰沉著一張面色坐在蘇梅對面,捏著手中那盞茶碗,神色晦暗。


  「咔嚓」一聲,那被馬焱捏在手中的茶碗應聲而裂,蘇梅嚇了一跳,趕緊抬眸往馬焱的方向看去,只見這廝滿手都是氤氳茶水的坐在那處陰森森的盯著自己。


  被馬焱這副恐怖模樣嚇到的蘇梅趕緊用力的縮著小身子蜷進了一旁的軟榻邊,然後伸手掀過那軟榻上的一條厚實錦被裹在自己身上,哆嗦著小身子顫巍巍的叫了一聲道:「四,四哥哥……」


  「呵……」聽到蘇梅的話,馬焱冷笑一聲,慢條斯理的從寬袖之中抽出一塊巾帕細細的擦拭著自己那滿是茶水的纖瘦手掌道:「娥娥妹妹倒是好興緻,這與人談天說地的聊得這般歡喜,竟然還記得我是你四哥哥……」


  聽到馬焱那不陰不陽的話,蘇梅用力的攥著自己身上的厚被,暗暗咽了口口水道:「我,我……」


  「對了,我倒是不知娥娥妹妹什麼時候與那龔府的嫡姑娘交好了,連人家的小名都知道?」斜睨了蘇梅一眼,馬焱扔下自己手中的巾帕,然後又伸手端起那茶案之上的茶盅輕抿了一口。


  「我,我就是瞎猜的……」心虛的晃了晃那雙濕漉水眸,蘇梅正欲說話之際卻是突然反應過來馬焱的話,她趕緊興奮的抬首道:「那王公元鼎以前是龔府嫡姑娘的教書先生嗎?那月半就是龔府……」


  「咔嚓」一聲,那被馬焱捏在掌中的茶盅再次四碎而裂,甚至比之剛才那隻死狀更是凄慘了幾分,那細細碎碎的茶盅碎片從馬焱指縫之間漏出,有些碎瓷片幾乎都已經被捻成了粉末,稀稀落落的粘在馬車底下的厚實毛毯之上,被從馬車窗子處吹進的細小冷風引散。


  看到馬焱那漸漸浸出一層稠膩殷紅血跡的手掌,蘇梅下意識的便用力閉了閉眼,那鉤著細卷的纖長睫毛微顫,在不斷吹進夾雪冷風的馬車窗子處更顯的整個人楚楚可憐了幾分。


  這廝怎的生起氣來連自己都打呢?


  暗自俳腹了一句,蘇梅顫顫的睜開那雙濕漉水眸,卻是猛然對上一雙近在咫尺的漆黑暗眸,當下便嚇得小身子一驚,下意識的往後仰去,然後「砰」的一下就磕上了身後那結實的軟榻邊緣處。


  「唔……」蘇梅這一下磕的十分結實,她用力的捂著自己的小腦袋,整個人蔫蔫的蜷縮在一處,連句話都吐不出來。


  「活該。」冷淡的吐出這兩個字,馬焱卻是自然的上手替蘇梅揉捏著剛才她被撞到的地方,不過片刻之後卻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上還帶著傷口血跡。


  微皺了皺眉,馬焱收回那隻覆在蘇梅小腦袋上的手,拉起那被蘇梅裹在身上的錦被拭了拭手掌之上的血跡,然後又用一旁的清茶清洗了一番,這才從蘇梅的寬袖之中掏出一塊乾淨的巾帕自顧自的裹好了手掌。


  睜著一雙紅通通的濕漉水眸,蘇梅抬眸看著馬焱那裹著巾帕的動作,用力的吸了吸自己的小鼻子,聲音軟糯的抱怨道:「你總是無緣無故的生氣……」


  聽到蘇梅的話,馬焱輕抿著唇角,聲音礠啞道:「生氣?我哪裡生氣了?」


  對上馬焱那雙上挑的暗眸,蘇梅更加用力的裹緊了自己身上的錦被,然後磨蹭著小身子往一旁縮了縮道:「你若是沒生氣,做什麼捏那兩隻茶盅?」還是兩隻帶著磁鐵塊的茶盅……


  「哦,捏著玩。」收緊手上的巾帕,馬焱微眯著細長眼角淡淡的回了一句,那張清俊面容之上帶著一抹滲人笑意,看在蘇梅眼中,只讓人感覺渾身發寒。


  「那,那你自個兒玩吧,我,我要去找……」


  「娥娥妹妹要找誰?」打斷蘇梅那結結巴巴的話,馬焱那隻綁著巾帕的手突兀捏住了蘇梅那張細嫩小臉,漆黑雙眸之中暗流涌動。


  「我,我找……老闆,買,買糕點……」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這句話,蘇梅看著面前馬焱那漸漸緩和下來的陰沉面色,伸出白嫩小手顫顫的捂住自己那不斷亂跳的小心臟,只覺得今天自己受的驚嚇有些大。


  放開那掐著蘇梅小嫩臉的手,馬焱看著蘇梅那沾著自己手上血跡的細嫩小臉,輕柔一笑道:「不用了,反正這一月,娥娥妹妹都不能吃糕食。」


  「為什麼不能吃?」聽到馬焱的話,蘇梅用力的鼓起了自己那張沾著几絲淡粉血跡的白嫩小臉,一對濕漉雙眸瞪得極大,下意識的便沖著面前的馬焱仰高了自己的小腦袋道:「誰說我不能吃的?」


  「我。」冷淡的吐出這一個字,馬焱垂眸看著蘇梅那張迅速癟悶下去的鼓漲面頰,慢條斯理的伸手扣了扣身側的馬車壁。


  馬車緩緩前行,悠悠的駛出高福齋的院門往一側寬長街道之上而去,朔雪細漫,漸漸彌散堆積於兩側的干枝棗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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