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七十六章


  天色漸暗,蟲鳥分鳴,鹿鳴苑中,燈火通亮,蘇梅穿著一襲單薄褻衣蔫蔫的躺在綉床之上喝著溫奶,身側幼白替她細細扇著美人扇,柔膩的暖風隨著垂順下來的細幔輕飄,惹得蘇梅禁不住的開始昏昏欲睡起來。


  屋外庭院房廊之中,馬焱穿著一襲暗色長衫負手而立於一盞琉璃燈下,暈黃色的燭光傾斜而下,將他那原本就纖瘦的身影更是拉長了幾分。


  「少爺。」天寶恭恭敬敬的站在馬焱身後,端上一碗清茶道:「靖江郡王差人來回話說明日參營一事延後。」


  「嗯。」伸手接過天寶手中的清茶,馬焱輕抿一口后微微頷首道:「今日那刑部左侍郎周易是與父親一道上的淺湖?」


  「是,不過三老爺中途有事回了院子,那刑部左侍郎便自駕著木筏賞了一會子清蓮。」一邊說著話,天寶一邊從寬袖之中掏出一張紙條遞給馬焱道:「少爺,這是張氏身旁的丫鬟安濃這幾日里的行蹤。」


  聽到天寶的話,馬焱側身接過那張紙條,然後垂首細細掃了一眼之後伸手點了點那紙條之上寫著的一處地方道:「聆春園?一個丫鬟,還跑這聆春園去了?」


  聆春園是漢陵城中有名的青樓妓館,皇宮貴族,達官子弟皆歡喜出入其中。


  「少爺有所不知,這聆春園是以前漢陵城中最大的青樓妓館鳳仙台的舊址,因此這安濃怕去的不是這聆春園,而是那鳳仙台。」接過馬焱手中的茶碗置於一側,天寶又從寬袖之中掏出一物遞到馬焱面前道:「據那聆春園的老媽子說,那安濃也不是第一次去她那聆春園了,早在好幾年前就已經陸陸續續的去過多趟。這是奴才從那聆春園的老媽子手裡頭買過來的東西,說是那安濃便是拿著它去的聆春園。」一邊說著話,天寶一邊從寬袖之中抽出一畫軸遞到馬焱面前。


  伸手接過天寶手中的畫軸,馬焱慢條斯理的扯開上頭的細繩輕緩展開,只見這畫軸之上畫著一身穿細薄襦裙的美艷女子,肌膚白細,身形纖細,一顰一笑,皆勾人心魄。


  看著那畫中女子熟悉的眉眼,馬焱暗暗皺了皺眉,他伸手將畫軸重新系好塞入寬袖暗袋之中後轉身與天寶道:「這女子是誰?」


  「是以前鳳仙台的頂台柱,闌珊姑娘……」頓了頓話,天寶抬首看向面前的馬焱,有些猶豫著壓低聲音道:「少爺不覺得這闌珊姑娘與……四姐兒有些……相像嗎?」


  聽罷天寶的話,馬焱並未答話,他雙手負於身後,雙眸微眯,似乎是在思索著什麼事情,片刻之後,馬焱從寬袖之中掏出一物事遞與天寶道:「這東西是我今日在淺湖之中的假山石壁之上發現的,大概是舊物,你拿著去問問董古行的人,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是。」伸手接過馬焱手中的物事,天寶將其掩入寬袖暗袋之中。


  「還有,天覺寺的事情你辦的怎麼樣了?」捻了捻沾著細泥的指尖,馬焱微低垂下眉眼,聲音低啞道。


  「都辦妥了。」天寶點了點頭后道:「只要那張氏入了天覺寺,沒有個三五年,怕是出不來的。」


  前月,老太太以年邁體衰為由,讓張氏代自己入天覺寺上香禮佛,張氏被孝道壓著,無奈之下只能行路天覺寺,但卻是將自己的貼身丫鬟安濃留在了這文國公府,理由是瑞哥兒還小,怕下人照顧的不周到。


  「嗯。」淡淡點了點頭,馬焱隔著那細薄衣料輕輕撫了撫自己藏在寬袖暗袋之中的畫軸,片刻之後輕啟薄唇道:「繼續派人盯著那安濃,若是被她找到了這畫軸之上的人,便從中截了吧。」


  「是。」天寶垂首應聲。


  「行了,下去吧。」朝著天寶揮了揮手,馬焱仰頭望向廊外皎月,那張清俊面容之上神情淡漠。


  「是。」聽到馬焱的話,天寶躬身退去。


  庭院深闌,竹影瀟瀟,馬焱獨自一人站在廊下靜默片刻之後,垂首撩了撩自己的長袍寬袖,然後踩著腳上的布履鞋緩步走進屋內。


  內室之中,窗欞大開,角落處放著幾碟子冰塊,蘇梅趴在鋪著涼席的綉床之上閉眼沉酣,白嫩小臉之上帶著一抹細微暈紅,小嘴微噘,看上去嬌憨非常。


  「少爺。」看到走進內室之中的馬焱,幼白趕緊從綉墩之上起身與其行禮道。


  「嗯。」淡淡點了點頭,馬焱動作自然的伸手拿過幼白手中的美人扇,然後撩起長袍后裾落座於綉墩之上,隔著一層軟薄輕紗,緩慢的替蘇梅扇著細風道:「吐完就睡了?」


  「奴婢幫著洗漱了一番,又喝了半盅溫奶才安歇的。」聽到馬焱的話,幼白趕緊道。


  「嗯,去吧,明日早食做的清淡一些。」馬焱微微頷首道。


  「是。」幼白低垂著腦袋,小心翼翼的撩開身後珠簾,躬身退去。


  珠簾輕響,房門一陣「吱呀」之後被闔上,幼白纖細的身子消失在掛著琉璃燈盞的房廊處,窗外蟲鳴漸歇,屋內燈火暈黃,馬焱伸手挑滅那放置在綉床頭的琉璃燈,然後放下手中的美人扇翻身上榻。


  蘇梅無知無覺的睡得鼾實,在感覺到那緊貼在自己肌膚之上的冰涼溫度時,下意識的便往馬焱懷裡鑽去。


  伸手摟住蘇梅鑽進自己懷中的纖細身子,馬焱鬆開她盤在發頂的小髻將垂髮散開,然後輕撫過那張白嫩小臉,替她細細擦去額角鬢髮處的熱汗。


  ……


  翌日,待天光大亮之時,蘇梅才被幼白強硬的拖拽著身子從綉床之上給半抱了起來帶到洗漱架前進行洗漱。


  「四姐兒,四少爺可是快要從宗塾回來了,您若是再磨蹭下去,那過會子等四少爺回來生了氣,奴婢可幫不了您。」一邊替蘇梅擦著小嫩手,幼白一邊聲音細緩的道。


  聽到幼白的話,蘇梅噘著小嘴努力的睜開自己那雙迷糊的水眸,然後又被幼白又帶著去了梳妝台前進行梳洗。


  梳洗完畢之後,蘇梅打著哈欠坐在方桌邊食完了早膳,便見茗賞端著一盅玉色燕窩緩步走到自己面前道:「這是四少爺前些日子剛從郡王府給四姐兒帶回來的,奴婢剛燉好,四姐兒快趁熱食了吧。」


  一邊說著話,茗賞一邊掀開了那玉盅上頭的圓蓋,將托盤之中放置著的一金匙遞到蘇梅手邊道:「這是四少爺昨日里與四姐兒新做的金匙,四姐兒試試看順不順手。」


  聽到茗賞的話,蘇梅垂首,伸手接過了那金匙,只見這金匙渾身通亮,細膩光順,手柄處細細刻著一隻肥鵝,那肥鵝揮著翅膀一副栩栩如生的小模樣,嘴裡還叼著一塊刻著高福齋印記的糕點。


  「我不要。」一把拍下那金匙,蘇梅用力的噘起小嘴一副嬌蠻模樣道:「我不喜歡,換別的來。」


  聽到蘇梅的話,茗賞掩唇輕笑道:「四姐兒就莫鬧小性子了,不然等過會子四少爺回來……」


  「四少爺,四少爺,你們眼裡都是那馬焱,哪裡還知道我才是你們的四姐兒……」鼓著一張白嫩小臉,蘇梅瞪著一雙濕漉水眸看向面前的茗賞,聲音軟糯,滿滿都是埋怨氣。


  聽到蘇梅的話,茗賞輕嘆一口氣道:「四姐兒莫又拿奴婢耍小性兒了,快些趁熱吃了這燕窩吧,奴婢可是一大早上的就已經開始替四姐兒張羅開了。」


  說罷話,茗賞將那玉盅往蘇梅的面前推了推,面上含笑道:「奴婢在裡頭加了溫奶與雪蜜,味道定是不錯的。」


  看著面前那冒著氤氳熱氣的鮮嫩燕窩,蘇梅噘著一張小嘴坐在實木圓凳之上,白嫩小臉鼓成一團,片刻之後才蔫蔫的重新拾起了那刻著一隻小肥鵝的金匙,將其插入那玉盅之中,恨恨的舀了一勺塞進口中。


  加了溫奶與銀耳的燕窩細糯軟膩,滑溜溜的順入口中,直接便溜到了蘇梅的喉嚨口下了肚。


  「唔……」舔了舔那粘在唇角處的燕窩奶漬,蘇梅捏著手裡那隻金匙又忍不住的輕舀了一勺放入口中,浸著奶香氣的燕窩與滑軟的銀耳燉煮在一處,彷彿入口即溶一般美味至極。


  「四姐兒莫急,這會子還有些燙……」看到這副心急小模樣的蘇梅,茗賞掩唇輕笑一聲,一邊說著話,一邊拿過方桌之上放置著的一把美人扇,小心翼翼的扇了扇那玉盅上頭冒出的氤氳熱氣。


  熱氣退散,露出裡頭嫩嫩白白漾著乳暈的細軟燕窩,蘇梅捏著手裡的金匙,端著小身子坐在那實木圓凳之上就開始埋首苦吃起來,一側房門處,妙凝卻是突然提著裙裾從屋外走入,聲音輕細的與蘇梅道:「四姐兒,剛剛大夫人從天覺寺差人傳信過來與老太太,你猜都說了些什麼話?」


  聽到妙凝的話,蘇梅一邊吞咽著小嘴裡的燕窩,一邊抬眸道:「什麼話?」


  「說是那天覺寺的主持大師算到瑞哥兒有難,必要至親之人替他念佛抄經四年方能倖免,大夫人便與老太太說要留在那天覺寺吃齋念佛四年為瑞哥兒保平安,這會子甘棠苑裡頭的那些算得上臉面的婆子丫鬟們,都分帶著衣物用具預備一道搬去天覺寺呢。」


  說罷話,妙凝提著裙裾站在蘇梅身側,垂首看了看那還在散著氤氳熱氣的玉盅,又轉頭與茗賞道:「我說你這一大早上的在搗鼓些什麼東西呢,原來是這燕窩,可就是昨日里四少爺從郡王府那處帶回來的?」


  「可不是嘛,四少爺昨兒個特意吩咐讓我做的,今早上出門的時候又與我說了一遍,我也是頭一回動這燕窩,這般精細的燕窩料子,若是被我給整壞了,那四姐兒不得拿著金匙子敲我……」輕笑著說了一番話,茗賞替蘇梅扇著手裡的美人扇道:「對了,你剛才說大夫人要住在那天覺寺了?怪不得我剛才看到那甘棠苑裡頭亂鬨哄的緊……」


  「我也是剛巧才聽到穗香與那甘棠苑的安濃說的話,大夫人一向信佛,那天覺寺的大師又是個有大智慧的人,大夫人當然是深信不疑的了,當下便派人迴文國公府報信了……」


  這邊妙凝正與茗賞說著話,那邊蘇梅捏著手裡的金匙,一手撐在下顎處一副發獃模樣。


  上輩子時,這張氏可是只去了幾日的天覺寺便回來了,這輩子怎的還要住上這四年?不過不管如何來說,這張氏不在文國公府,於她卻是有大大的好處,蘇梅便是不信這張氏還有通天的本領,能從那千里之外的天覺寺把手伸到這文國公府裡頭來。


  「四姐兒,四少爺回來了。」正當蘇梅發著呆的時候,外頭的幼白輕手輕腳的撩開房門處的細紗,聲音輕緩道。


  聽到幼白的話,蘇梅趕緊將面前那玉盅裡頭的燕窩一股腦的都喝進了嘴裡,然後鼓著一張白嫩面頰看向那緩步走進房內的馬焱。


  瞪著一雙濕漉水眸看向面前穿著一襲儒衫的馬焱,蘇梅「咕嚕」一聲咽下嘴裡的燕窩,正欲說話之際卻是猛然聽到一陣清亮聲音。


  「四妹妹……」蘇娟巧從馬焱身後探出一個腦袋,神情興奮的上前一把握住蘇梅的小嫩手道:「今日我與你們一道去給老太太請安,好不好?」


  十歲多的蘇娟巧已然褪去了年幼之時那股子撒潑的氣勢,面容雖稚嫩,但卻白凈清秀非常,穿著一身黛煙色的細薄襦裙,梳著垂髻,整個人端端莊庄的站在那處,頗有幾分名門貴女的風範。


  聽到蘇娟巧的話,蘇梅愣了愣神,然後緩慢點了點小腦袋。


  其實不怪蘇梅詫異,因為蘇娟巧自七歲過後,來她這鹿鳴苑裡頭的日子便少了許多,起初蘇梅還會帶著幼白去蘇娟巧的院子裡頭轉轉,但因著被那朱氏以各種理由攔的次數多了,便也去的少了,不過不知為何,自這幾日以來,蘇娟巧來她這鹿鳴苑的趟數倒是比往常勤快了不少。


  看到蘇梅點頭的動作,蘇娟巧面上笑意更甚,她牽著蘇梅的手從實木圓凳之上起身,白凈面容之上眉眼微動,羞澀的偷偷看了一眼那站在房門口的馬焱,然後轉首看向面前的蘇梅,聲音愈發輕細了幾分道:「四妹妹,你那院子裡頭養著什麼呢,剛才我過來的時候盡聽著叫喚了。」


  「哦,是鵝鵝。」被蘇娟巧牽著小手往房門外帶去,蘇梅的小嘴上還沾著那燕窩的湯水,純白色的奶漬粘在她粉嫩的唇瓣之上,顯眼非常。


  「便是前些年的那兩隻小鵝嗎?」聽到蘇梅的話,蘇娟巧略微詫異的睜大了一雙眼道:「我還以為四妹妹是養著玩的呢,沒曾想竟然還養了這許多年。」


  「唔……我歡喜鵝鵝……」絞著自己的小嫩手,蘇梅眼角微動,偷覷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馬焱,低垂著小腦袋奶聲奶氣的道。


  「是嗎?那……」


  「鵝鵝鵝……」蘇娟巧話說到一半,那兩隻渾身雪白的大鵝卻是突然揮著翅膀從欄杆裡頭沖了出來,直往蘇梅與蘇娟巧的方向撲來。


  「啊……」蘇娟巧站在蘇梅身側,看著那迎面撲來的兩隻大鵝,嚇得驚聲尖叫,提著裙擺便開始滿院子亂轉。


  「鵝鵝鵝……」那兩隻大鵝今日也不知是怎的,追在那蘇娟巧的屁股後面不依不饒的伸著長脖子亂叫喚,直把蘇娟巧嚇得夠嗆,披頭散髮的跑了一圈院子還丟了一隻繡花鞋。


  「青大梅!蜜大餞!」蘇梅邁著小細腿追在那兩隻大白鵝身後,糯聲糯氣的警告著,但那兩隻大白鵝一看到追在自己身後的蘇梅,腳下兩隻細腳丫子卻是跑的更是快了一些,揮著兩隻大翅膀,晃著大屁股顛顛的追著蘇娟巧跑。


  「啊!」揮著大翅膀直飛撲起來的青大梅一嘴巴敲上蘇娟巧的髮髻,惹得蘇娟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灰頭土臉的縮著腦袋跑出了院子。


  蘇梅氣喘吁吁地邁著兩隻小細腿上前,一手掐住青大梅的大翅膀,一手掐住青大梅的長脖子,正欲教訓幾句的時候卻反被馬焱拎住了后衣領子給拎到了一側房廊處。


  那被蘇梅捏在手裡的青大梅趁機掙脫,揮著大翅膀顛顛的和一旁的蜜大餞滾回了窩裡。


  馬焱負手而立於房廊之上,扔掉手裡鵝圈的木栓,然後伸手從寬袖之中掏出一巾帕細細的替蘇梅擦了擦嘴角道:「時辰不早了,娥娥妹妹與我一道去給老太太請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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