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團圓飯（一）
那個女人的話我一句都不想聽，又不好明著趕她走，但當她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愣了一下，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想聽一個真相。
胡姨見我緊張的神情，知道我雖然在鬧脾氣，但心裏面還是緊張我爹的，臉上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
「其實那事本來你爹不讓我說的，但我看到你對你爹有誤會，才想告訴你的。我跟你爹在村子裡面早就認識，只是以前不太說話，可能是因為我們兩個都是苦命的人吧，你爹種莊稼有時候會幫襯著一下我的田地，澆澆水啊，除除草啥的，我也沒啥好感謝他的，索性就幫他做做飯，一來二去，你姐就叫我幫忙照顧一下你爹。
你爹動完手術之後，情況其實一直都不大好，有時候半夜一宿一宿的疼，是靠著止疼葯才過來的。這些事情，你爹都不敢跟你姐弟倆說，就怕影響你們的學習和工作，我想著你爹一個人住在那老房子里不太好，索性就叫他搬到我這邊，反正我這裡離村子近，有啥事還好照顧。
起初你爹不答應，怕別人說閑話，可我守寡近十年，都活了半輩子，還怕啥？而且，我覺得你爹確實是一個不錯的人，跟他在一起讓人放心。其實當初是我找上的你爹，不是你爹找上的我，你們都誤會他了。他跟我雖然住一塊，但我們從來沒有住過同一間房，只是搭伴過日子而已。要是你們實在反對我們兩個在一塊，我們也可以不結婚，只是想以後有個相互照應，就這樣而已。」
我聽著這女人絮絮叨叨的講起跟我爹的戀愛史，心情驟然間低沉起來：「你剛才說的那事是不是真的？我爹的病有那麼嚴重？」
「上個月，我跟你爹到醫院裡檢查，醫院的醫生說你爹有複發的跡象，叫他住院觀察一陣子。可你爹沒同意，趁醫生一個沒注意，帶著我悄悄溜走了，還說以後再也不來醫院。」胡姨慢吞吞的說著，語氣裡面帶著淡淡的憂傷，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心疼我爹，才會帶著這樣的情緒。
我張了張嘴，還是忍不住問道：「那他這個樣子，你還願意跟他？」
其實這個問題我也一直問自己，胡姨就算是個小村裡的寡婦，至少也比我爹年輕個十來歲，按理說完全可能找一個比我爹好一點的，而且就在昨天，我見她雖然年紀不少，卻還有幾分姿色，這種疑惑就更濃。按理說女人找男人結婚，不是找長得帥的，就是找有錢的，可我爹兩樣都不沾，而且身體還不好，她為什麼要找一個會成為她拖累的男人？
面對我的疑問，胡姨笑了笑，跟我說起她的往事，語氣淡淡的：「我打小命就不好，家裡姊妹多，我又最不得寵，就把我嫁到這深山裡頭，嫁給了海子他爹。可海子他爹脾氣不好，自打我們成親起，就愛喝酒打人，我嫁進來沒少挨他的揍，甚至我懷著海子他年，他都敢揍我。
海子兩歲的時候，他爹跟人拼酒沒了命，家裡的事情就全落到我身上。這麼多年，我一個人里裡外外的拉扯兒子長大，不是沒有人叫我改嫁，也不是沒有其他男人看上過我，但他們都覺得海子是個累贅，不願意養別人的兒子，我男人也見多了，索性斷了那個念想，一輩子就想守著兒子長大。」
胡姨說到這裡頓了頓，臉上帶著幾分苦笑，歲月帶走了這個女人所有美好的時光，但她的臉上依舊保留著安靜祥和的笑意，這隻有心境豁達的人才能夠做到。我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經歷過不少的苦難，但她還能不抱怨的心跟我聊這些，可見確實已經看開了。
「你爹跟那些男人不同，他幫我做事，從來不圖什麼回報，甚至我給他送飯吃，起初他都不好意思要。跟我結婚，不光是為了我自己，更是為了我家的海子。海子今年上高中了，讀的是縣城裡頭的宿舍學校，這孩子功課好，我想讓他轉學，縣城再好，也好不過市裡頭的學校。有一家私立學校特別好，聽說升學率百分之八十九，考中的都是國內一流的大學。
我家孩子參加了那個學校的模擬考試，考了第三名。老師說，這樣的成績，進學校拿獎學金都沒有問題，我想讓海子下個學期轉學到那裡。我這輩子只能這樣了，希望我的孩子比我強，但上那個學校有一個問題，要有父母雙方的簽字承諾，才能讓孩子入學。」
我失笑一聲，覺得有幾分詫異：「還有這樣的事？私立學校不是出了錢就能讀嗎？」
「我們也以為是這樣，但是那個學校的規矩多。而且海子還是以獎學金輔助生的身份進學校的，所以卡得特別緊，海子其他方面都達標了，就是這一條，要學生父母都有承諾擔保，才可以入學，哪怕是走一個形式都行。我都老大不小了，嫁不嫁都是一條路，一切都為了海子。你爹見我為難，才會答應跟我結婚，他不光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海子。」胡姨說到這裡時，已經眼淚汪汪，看著讓人心酸。
我真的沒有想到，我爹的這樁婚事還有這樣多的內幕。
我坐在床頭呆若木雞，看著胡姨眼睛濕潤了，心情也是莫名的一沉。
之前覺得這個女人要代替我娘的地步，心裏面就好像被什麼堵住，心中沉甸甸的。可是，後來聽這女人說了這麼多她的故事，莫名又有點同情起這個女人。
畢竟，很多事情也並不是她刻意去做，而是命運這樣安排。
我頓了一頓，又問她：「我爹的病，到底嚴不嚴重？」
「上回到醫院檢查的時候，醫生說得挺嚴重的，可你爹說醫院的醫生就會嚇唬人，不讓病人住院賺不到錢，還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們，我這才沒說。你們要是不放心的話，就帶他到市裡面去檢查一下，反正他住在我這裡的時候，每天我都沒有跟他斷過葯。哦，對了，你們帶他去市醫院裡檢查，可千萬別說漏嘴啊。」
我聽到這個女人居然還有幾分怕我爹，生怕我爹怪她多嘴，又忍不住笑起來。回想起我娘，她做任何事就沒有怕過我爹，所以兩個人在一起才會老是吵架，反倒是這個女人，一幅膽小怕事的模樣，說不定倒跟我爹那個愛獨斷專行的性格挺合拍。
我嘆了一口氣，對胡姨說：「你先走吧，我穿好衣服就過去。」
胡姨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怔怔的看著我，然後輕笑一下，點頭說：「好，好，我這就回去給你們準備飯去。今天海子也會回來，大家可以好好的吃一頓團圓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