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六章 有客到
整個齊家大宅看似平靜,但每個心懷鬼胎的人都能感覺到這裡的暗潮奔涌,他們在為了接下來的事情做準備,雖然儘管他們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每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的願望,就是希望這份平靜能維持得更久一點,再久一點,他們知道肯定會有什麼事情突然爆發,只希望在那個爆發點之前,他們能夠做好萬全的準備,至少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是,千古鎮上最近可不算平靜。
農忙的時節一過,農人們就會收好務農的工具,三五成群地進城裡去找事做,當眾人正因為今年是否能找到更好的活計而擔憂時,第一批進城的先頭部隊已經託人帶回來口信。
「缺人,活好,速來。」
送信的人跑了十幾里山路,傳信時連口水都顧不上喝,就這麼斷斷續續地道出了城裡送來的消息,鎮上的人面面相覷,一時間有點兒拿捏不輕,眾人等著那人再把情況說清楚,誰料等了半天,那人卻沒有下文。
「沒了?」
「沒了。」
這個……貌似不靠譜吧?眾人心中疑慮萬千,正當他們打算再盤問時,就見那送信人從懷裡摸出了一塊金子。
金子是碎的,不過指甲蓋兒大小,但卻在油燈下燁燁生輝,眾人看著那金子長大了嘴巴,口水流出來都沒感覺到,一個個死盯著那金子,拔不出眼珠子。
有這金子在,他們彷彿再也不需要別的回答,就連房間里也一下變得安靜起來,眾人彼此對視了一眼,在悄無聲息之間彼此交換著他們那點兒暗不見光的小心思。
「哥兄弟老的,」送信人率先開了口,「別怪我藏著掖著,這真金白銀的事兒,那是能隨便說的么?」
「沒錯兒!」
有人隨聲應和,滿臉的喜色,高興的原因已經不僅僅是眼前的金子,還有……他們彷彿看到了更多的金子,也看到了彼此之間的默契,正如那送信人說的,這事情還真是不能外傳,他們不知道金子到底有多少,但他們知道那肯定是個有限定的數量,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三天內,十幾人悄悄進城,臨走前只是含混地跟家人說了句進城去干苦力,但是,當他們雄赳赳氣昂昂地出城時,旁人們從他們臉上看到的,可是遠超「辛苦錢」的狂喜。
城裡的事情暫且不說,只說千古鎮上的人,他們一邊商量著該去哪裡討生活,一邊開始琢磨起來那些人臉上異於常人的喜悅,有人猜想著事情沒那麼簡單,商量著也要去城裡分一杯羹……
而死訊就是這時候傳來的。
又有人從城裡來送信,只是……送信人這次雖然又來了,卻不是走著來的——有人抬著他的一條腿。
「只有一條腿……」那人跪在送信人家的院子門口哭訴著,「只剩下一條腿了……」
沒人知道那人是怎麼死的,連在場的人也不知道,新的「送信人」斷斷續續驚恐萬分地對著圍觀的眾人道,他們在城裡幫修鐵路的人做零工,之前修鐵路的人租賃的是日本人的機械,如今鐵路不修了,日本公司就派人來把機械回收回去,當時鐵路是被炸斷的,最深的地方炸出來了幾個十來米的深坑,工地上的人管那叫棺材坑,因為地都被炸鬆了,看著好像是實地,但說不好什麼地方踩下去,人就被埋進土裡再也上不來了,後來去的人雖然也知道了危險情況,但是為了那些金子,還是豁出命去給日本人搬機器。
「但是要命的不是那些棺材坑……是……」送信人說到這裡哭得抽了一下,險些背過氣去,他的目光驚恐地盯著虛無的地面,好像突然看到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似的,猛地瞪大了眼睛道:「不知道!誰也說不上來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那麼老大、那麼老高,一嘴下去,就只剩下一條腿了……」
起初還有人幸災樂禍,但是人群中也有一些是那批人的親屬,他們的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爭先恐後追問自家人的情況。
「就一條腿,」送信人以細不可聞的聲音抽搭道:「所有人加在一起……就這一條腿……」
沒有人敢相信這個事實,眾人一傳十十傳百,所有人的親屬都跑來拽著那送信人的領子追問,一遍遍地高聲嚷嚷著自家人的名字,一遍遍向那送信人確認是不是真的死了,有人情緒激動,一腳踹翻送信人,「不可能!總不能他們都死了,就剩下你一個?你憑什麼這麼命大!」
送信人無法回答這問題,只能默默忍受拳打腳踢,而緊跟著抵達的日本人給了他們答案。
一來,他們為當地百姓帶來了亡者的名單和撫恤金,日本人用彆扭的中文表達著他們的仁慈,說本來只是散工,給他們撫恤金,完全是因為他們大和民族骨子裡的善良;二來,他們是想繼續招募一批人過去。
「上次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但我們確實很需要各位的幫助……」
有人仍沉溺在悲痛中回不過神,有人卻已經盯上了日本人的錢袋子,然而就在眾人琢磨著該怎麼在不至於激怒死者的前提下,既能保住臉又能賺到錢時,已經有一隻手率先越過人群一把攥住了日本人。
「幹活啊?我們擅長啊!我們人又多,又便宜!」
這聲音剛一冒出來,立馬激怒了不少死盯著錢袋子的人,然而當他們四下環顧終於找到那人的身影時,卻紛紛發不出聲了。
唐鬼啊,誰惹得起?
日本人不認識唐鬼,只知道要急著找苦力,當下不假思索便拉著唐鬼去商量人數和工錢,而一旁乾瞪眼的人里,不知是誰不要命地嘀咕一聲道:「就憑他自己,撐死了也賺不了那麼多吧?」
「你懂個屁,」有人低聲道:「他和齊家是一夥的,土匪里沒人頭,齊家不是還那麼多門徒嗎?」
「對啊,齊家!」
有人馬上反應過來,這件事情的關鍵點不在於唐鬼,而在於齊家。
這些人雖然各有心思,失去了親人的想找齊孤鴻去討個公道,唐鬼是個混不吝的活閻王,但齊家人可都是菩薩心腸,至於那些眼紅的,已經準備好了央求齊孤鴻給口飯的措辭……
且不說心思是如何迥異,眾人的路線卻是相同,當唐鬼正和日本人商量著的時候,眾人已經率先踩破了齊家的門檻,門徒們上前阻攔,從中得知了隻言片語,旁邊的金寒池和葉君霖聞言也不阻撓,只是抱臂等看笑話,呵,求齊孤鴻?他們五族自己的事情焦頭爛額他都不肯理會,倒要看看這些人怎麼求齊孤鴻一展他的慈悲心了!
「齊少爺,這事情是這樣的!」
「日本人來拿他們修鐵路的傢伙,需要從咱們當地人里找勞工!」
「我家那口子就是這麼一去不回了,給點兒錢算什麼?好歹說清楚人是怎麼沒的!」
「對啊對啊,我們也得去瞧瞧,賺錢是其次,總不能讓人就這麼不明不白就死了……」
眾人說這話的時候,齊孤鴻就坐在中庭,手中捧著一本《芥子園》,說來奇怪,好像什麼東西都能記錄人生,包括齊孤鴻手中這本《芥子園》,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最喜歡跟著齊秉醫一同臨摹《芥子園》,那時候他的想法單純到好笑,這本《芥子園》對他來說最大的用途,就是為了讓所有人知道他和齊家的行腳醫、和鎮上的農人不同,別人說一句「齊家少爺就是雅緻」,對他來說就是最大的享受和動力。
而後來的幾年,當齊孤鴻漸漸長大后,他開始對《芥子園》產生厭惡,甚至到每次拿起來時都會本能地嫌棄,他無法接受齊家蠱術有通天之能,齊秉醫卻只肯教他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
如今呢,齊孤鴻不得不承認他的想法再度改變,而且是高於之前所有想法的改變,他覺得不管之前自己是因為舞文弄墨沾沾自喜還是因為重蠱輕學而惱怒,其實都是單純而又美好的,這些天來,他捧著這本《芥子園》,感覺那熟悉的書香氣就好像一把鑰匙,帶他穿越回了無憂無慮的當年。
正因如此,齊孤鴻捧著那《芥子園》望著面前眾人時,縈繞在他心中的,是一種超出時間維度的釋然。
「生死如幻夢,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越執著其實就越痛苦,但是如果沉浸其中,其實也算不同的享受,就好像酸甜苦辣,各有妙處。」
膝下眾人獃獃望著齊孤鴻,有些人是壓根兒沒聽懂他的話,所以一臉茫然,而那些稍稍有些墨水的雖然總算是聽明白了他在說什麼,可正因明白了,反倒更疑惑。
齊孤鴻……是怎麼了?
「各人都有不同的命運,」齊孤鴻清了清嗓子,望著不遠處的夕陽道:「你們現在感受的痛苦,我也感受過,我是親眼看著我爹齊以在我面前死了的,可我連自己的家務事都管不了,你們又指望我什麼呢?倒不如說,你們若是覺得我現在還不錯,就試試認真想想我說的話,或許會有好處。」
「行了!」正當眾人一頭霧水時,唐鬼的出現打斷了眾人的迷思,他擺擺手道:「日本人的活兒,老子攬了,你們就別再多想了,至於想讓他替你們討公道的,都省省勁兒吧,沒聽說嗎?人家齊少爺連自己的事兒都管不了,哪有心思管你們!」
唐鬼說著,連唬帶瞎一席話將眾人趕走。
齊家大宅繼而安靜下來,門徒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就在這片寂靜中,唐鬼一鞋底子抽在齊孤鴻身上,發出一聲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