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三章 門外漢
這七八天來,齊家大宅看似無比祥和寧靜,其實……可以說暗潮洶湧,誰也沒睡好,彼此各有心事,正如之前所說,每個人都在猜測著齊孤鴻的想法以及他接下來的反應,這決定著接下來的事情該要怎麼做。
此時不得不撇開齊孤鴻的「幻夢」,重新說一下之前幾天發生的事情。
五族的蠱終於聚齊了,他們看到半空中飛出五彩斑斕的火焱蠱,意識到齊孤鴻成了真正的大贏家,而在這之後,那些半空中的打鬥,僅僅只是齊孤鴻一個人的夢境,眾人看到齊孤鴻追著那火焱蠱便衝出去直接扎進河裡了。
暫且不說對齊孤鴻接下來態度的猜測,此時對幾人來說,最實質的問題是五族的蠱怎麼辦。
火焱蠱飛走了,那就必須要重新煉出一個,除非齊孤鴻能把火焱蠱召喚回來,但從現實的情況和齊孤鴻的反應來看,這個想法不太現實。
而如果煉蠱的話……幾個人各有想法。
金玢已經想好了,這次的事情已經給了她絕對的教訓,她意識到自己必須要讓齊孤鴻出手煉蠱,這是毫無疑問的,倒不是說她不敢再偷齊孤鴻的蠱,這點兒淺薄的是非觀早已不能成為她的束縛,她只是意識到只有齊孤鴻出面,最終煉出的蠱才能被控制,他們已經沒有太多機會再去玩這種雞飛蛋打的遊戲。
其他幾人中,金寒池和葉君霖的想法最簡單,包括文戚,他們都在分析齊孤鴻那火焱蠱為什麼能斗敗他們的蠱,並從而推想自己該要怎樣才能贏過齊孤鴻,金寒池和葉君霖想的是,如果最終贏了的是自己的蠱,好歹自己能控制,不會這樣「呼」的一下飛走了,文戚的想法則更是耿直得從來沒有變過。
唐鬼根本沒想這麼多,他一直守在齊孤鴻的床前,別說他是不是真的希望齊孤鴻能比自己強、他能不能通過這次的順利重拾自信,這些都是虛無縹緲的后話,此時唐鬼滿腦子就只有一件事兒——他守在齊孤鴻的床邊,而跨院里住著彌光,他已經命人把他和彌光的東西都搬過來了,眼下最屬他焦頭爛額,他要守著彌光和齊孤鴻,這兩個人對他來說同樣重要,他必須要讓這兩個人都好好活下去……
還有誰沒提到來著?哦,對了,是章杳。
因為他是個例外,他的問題,要比其他人更複雜一點。
章杳有心事。
人之所以會有心事,是因為有些事情不能對別人說,雖然這些不能對別人說的事情里有些是好的有些是壞的,但其本質都是不該發生、或者無法被容許的,這些正常規則中無法接納的事情,如果非要蓋棺定論分個對錯的話,肯定,不是對的。
從最根本的道德觀來講,章杳其實應該坦白,他之所以有心事存在就是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坦白,甚至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不得不說,章杳的感覺其實和齊孤鴻有些像,他也覺得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情……實在說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更沒辦法說……自己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章杳煉蠱了。
其實沒有人知道……當所有人都在驚訝於齊孤鴻的蠱究竟為什麼能打敗詹丑的蟾蜍蠱、獨瑟的蠍蠱、虎麟的壁虎蠱和赤蟄的蜈蚣蠱時,只有章杳知道真相。
自古以來都知道五毒是青蛇、蟾蜍、蠍子、壁虎和蜈蚣,可是只有章杳知道當時參與煉蠱的其實根本不是文戚煉出的蜈蚣蠱,而是他章杳自己的蠱——蜘蛛。
「你必須要學。」
「為什麼?」
「活下去。」
章杳至今還記得當年母親讓他學蛛蠱時的那段對話,年幼時的章杳對此困惑不解。
當年是章百手給章嚳海安排了這門親事,他知道章嚳海非葉皎陽不娶,但是,他也知道章杳註定娶不到葉皎陽,他不會盲巫的占卜之術,但僅憑著活了這麼幾十年的經驗——大部分人都活了幾十年,究竟是在十幾二十歲夭折,還是八十九十的喜喪,其實說實話,區別並不大,為什麼倚老賣老是貶義詞?就是因為很多人並不明白什麼道理,仗著自己活得久,就以為自己比年輕人懂得多,但事實卻並非如此,人能明白多少道理,前提是經歷了多少事情,又有多少開悟的能力,佛陀能在三十五歲開悟,有很多二十來歲的人覺得那太晚,但又有多少人活到七十歲還不懂人事兒呢……
總而言之,章嚳海自以為自己在蠱術方面已經無所不知,但他還是不明白父親章百手為何早早便一口斷言稱他絕不可能和葉皎陽修成正果,為此,他對章百手安排的婚事極為抵觸,儘管章百手曾無數次不厭其煩地告訴章嚳海說這九珂生在以蜘蛛為蠱門的家族,雖然聽起來名不見經傳,但是,所有人都能理解並接受的,未必就是最好的,恰恰相反,有些東西雖然鮮為人知,但那就是因為那些東西太好了,好到普通人根本無法理解,比如九珂的家族就是如此。
世界不是沒有道理的,只不過,永恆的真理無法用俗世的道理來進行辯證,所以最好的東西有時候反倒會得到最糟糕的待遇,就像九珂,章百手越是在章杳面前宣稱九珂及其家族多麼好,章嚳海就越是抵觸,於是乎,絕妙非凡的蛛蠱在章家成了毫無價值的廢物,就連九珂要教章杳學蛛蠱時,她的親兒子章杳也只是抬著頭一臉淡然地望著她道:「為什麼要學?我們章家的蠱術不是已經夠厲害了嗎?為什麼還要我學什麼根本沒名氣的蜘蛛蠱?蜘蛛有什麼好的?」
這就是九珂來到章家后遭到的待遇,章家人用來煉蠱的房間足有七八十間,而九珂用來煉蛛蠱的,就只有半間房——她名義上說要拜佛才跟章杳要來的佛堂,開闢了半間用來煉蠱;而章嚳海要煉蠱,常年有人從各地搜來各種蜈蚣,用不完的乾脆都放生,死掉的用去做藥材,甚至只是留著腐爛、做花土,而九珂身為章家的夫人,只能親自去抓毒蟲,哪怕為此傷痕纍纍……
她就只是希望自家的蛛蠱能夠延續下去,卻不料,丈夫不理解也就算了,竟然連兒子都是如此輕視的態度。
九珂從來沒有打過章杳,這些年來不管經歷了怎樣的不公,她都從來沒有把怨氣牽扯到章杳身上,然而就在那一刻,九珂想都不想抄起地上的掃把對著章杳恨恨地抽了過去,一直追著他從後院打到前院,哪怕為此被章嚳海關了半個月的禁閉,而在此之後的禁閉先先後後接連十幾次,九珂也知道章嚳海有時候只是跟自己賭氣,但她無暇思考章嚳海懲罰自己也好、關禁閉也好,她懶得想他這麼做是為什麼,是對是錯,自己是不是受委屈,或者說該如何解決甚至如何反抗,九珂全都沒空去想,在她的腦袋裡就只有一個想法。
必須要讓章杳煉蛛蠱,必須。
孩子在很多時候都是孩子,長到十五六歲后,他自己不覺得他是孩子,但社會和父母還覺得他是,所以,會指責他,但也會包容他;長到三十來歲,社會也不覺得他還是孩子,還是會指責他,但未必還會再包容,唯有父母還覺得他還是孩子,還願意包容;只有到四五十歲時,父母也意識到自己已經護不住他,他必須站起來背起一片天,而他們自己也終於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是孩子了,只不過,這時候再想在父母膝下撒嬌,父母的雙膝卻已經再也承受不住他。
只是,這些道理人人都能說出來,在那個當下卻未必能明白,等到醒悟過來,也是追悔莫及了。
章杳就是這樣,等他明白這個道理時,他已經沒辦法再補償九珂,哪怕這九尺男兒痛哭流涕,可母親也再看不到他的眼淚。
太晚,老天安排給人的一切都太晚,章杳明白這個道理的時候也太晚——是在章杳再也無法運用章家蠱術甚至不得不將章家族長的位置拱手於人時,九珂用掃帚逼他學的蛛蠱才終於救了他,才讓他明白,原來什麼都不是白費的,尤其,是父母的苦心。
他是獲救了,他用蛛蠱替代了文戚的蠱術,終於是暗戳戳地重新拿回了自己的權力,可是……
蛛蠱註定不在五門內,在他沒辦法對任何人述說的當下,他,章杳,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