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五章 冰水
汝屠打了個噴嚏,在她的家鄉,打噴嚏是出門要摔跤的意思,但是出來之後,她聽說打噴嚏是有人想念的意思。
反正……齊孤鴻的名字第一個從汝屠的腦海中冒出來,卻又被她強行壓了回去,反正不可能是齊孤鴻!汝屠心中這樣想著,使勁兒揉了揉鼻子,將鼻尖那陣陣酸澀頂了回去。
我不需要齊孤鴻,沒有他,世界也很好,至少我還有高杉介,而且只要我想的話,我還能擁有很多這樣的男人……
汝屠心中越是這樣想著,齊孤鴻的臉就越是不斷一次次出現在她面前,甚至於,她回想著自己來到上海后見到的各種男人,試圖從他們之中找出那麼幾個能將齊孤鴻取而代之時,那些人的臉竟然都會變成齊孤鴻的容貌。
這樣的傢伙真是該死!
「您聽到了嗎?大家都覺得做這種事情對我們而言毫無任何意義……」
汝屠一抬頭,發現門人正用詫異的目光望著自己,她回溯著自己的思緒,卻絲毫想不起來他們的話題究竟從何而起……
「嗯……」汝屠支吾一聲道:「你們說得太亂了,好好再說一遍!」
「也沒什麼,」下面的門人其實早就察覺到了汝屠的心不在焉,匯總總結了一句道:「大家就是覺得,救人這事情,好像和咱們沒多大關係……」
眾人是跟著汝屠出來的,而他們之所以背井離鄉來到上海,也是受日本人的……不能說邀請,應該說是聘用,而且事實的確如此,日本人給了他們很多錢,雖然到目前為止也沒有明確說出到底要他們做什麼具體的事情。
但是,反正跟齊孤鴻沒有關係!門人們難道看不出汝屠對齊孤鴻想法?就是因為他們看出來了,所以才要直言不諱地「暗示」汝屠,她不能因為她對齊孤鴻的感情,讓他們做炮灰!
「我做這些事情也是為了我們大家能站穩腳跟……」汝屠強硬地頂了一句,但事實上連她自己也沒有底氣,前番齊孤鴻尚未出現還好,可他一旦出現了,門人便明白了她的想法,這讓汝屠也百口莫辯,「畢竟……還是要在上海待下去的……」
正當汝屠這樣說著的時候,一陣瘙癢突然打斷了她的思緒,汝屠下意識順手一拍,一隻蟲子已經出現在她掌心,血肉模糊之中,汝屠掃到了門人緊張的目光,而她順勢一看,這便看到一隻蠱蟲被拍死在自己的掌心裡……
蠱蟲?為什麼?
汝屠盯著手中的蠱蟲,那是一隻淡藍色的蟲子,細小如髮絲般,好像一隻蚯蚓,它的皮膚透明,幾乎能看清楚血管中緩慢流淌的血液,而在它身體兩側,還有四隻腳,前面的兩隻腳長出腳蹼,如同翅膀一般。
汝屠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蠱蟲時的情形,那時候她大概是六歲左右,老祖母教她狠狠拍死蠱蟲,看著一股顏色奇怪的血液在掌心中暈染開來時,汝屠的心中充滿恐懼,老祖母卻不無自豪地告訴汝屠,這對普通人來說是極其危險的蠱蟲,但是在他們亡蟲族手中,卻跟普通螻蟻無疑——他們雖然不會下蠱,但特殊的體質卻讓他們足以凌駕在蠱師之上。
是的,他們不會煉蠱……汝屠的思緒重新轉了回來,那些蠱蟲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半個小時后,整個院子里都充斥著門人的哀求聲,汝屠站在他們對面,整個院子里沒有武器、沒有行刑者,但是面前一排排水桶卻是對他們而言最為殘酷的刑訊。
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真的無懈可擊,縱然在一方面上有優勢,另一方面也會成為軟肋,就比如亡蟲族,他們不怕足以令普通人聞風喪膽的蠱蟲,卻偏偏怕最為尋常的冷水。
此時擺在眾人面前的水桶里灌滿了井底的涼水,就像普通人見到蠱蟲時會不禁顫慄般,他們此時也顫顫巍巍地望著那一桶桶冰水,彷彿水已經潑在他們身上,每個人搖晃得好像篩糠。
「怎麼樣?是你們主動說,還是我……」汝屠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木勺盛了一瓢水,隨著她手腕緩緩一歪,冰水流下,撞擊在水面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不要……」有人忍不住哀嚎一聲道:「我們是您的門人……請不要這樣對待我們……」
這句話不但令旁邊的數人紛紛高聲應和,同時也將眾人的思緒引到了最為重要的問題——
「為什麼?為什麼要因為齊孤鴻這樣對待我們!」
沒錯兒,汝屠所做這一切的確是因為齊孤鴻,起初她只是感到憤怒,她沒想到門人竟然在自己沒注意到的時候偷走了齊孤鴻的蠱蟲,但是仔細想想,自己的暴怒的確是因為恐慌,她剛剛屠殺了軍閥一家,若是被齊孤鴻知道她的門人還偷走她的蠱蟲,豈不是更要雪上加霜!汝屠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不是生氣,而是害怕。
「更何況,這是日本人想要的!」
「是啊,是日本人把我們找來的啊!」
「他們給了我們這麼多錢,給我們吃喝,可是齊孤鴻呢……」
門人的聲音越來越亂,好像無數只小蟲子在汝屠腦海中亂飛,她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那你們就偷?」她強硬地將話題從齊孤鴻身上岔開,「我現在要討論的不是你們從誰身上偷走什麼東西,而是偷!你們竟然偷!」
汝屠一邊說著,視線一邊在眾人身上來回巡視,就在這時,汝屠注意到了一個特殊的身影,當其他人都在高聲反駁時,唯有那人滿臉驚懼,低著頭一言不發,雙手死死攥著衣擺。
那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兒,汝屠對她的印象不是很深,不管是當初在族地時還是來到上海之後,這女孩兒都是最沉默寡言的那個,甚至不敢輕易上前和汝屠搭話。
這樣的人,會偷東西么?汝屠心中想著,猛地將那女孩兒從人群中揪出來,用木勺指著那女孩兒,「說!除了你之外還有誰?你的同黨是誰?」
冰水飛濺到那女孩兒臉上,女孩兒頓時發出尖叫,雙手捧著臉頰,就好像有火星在她臉上灼燒般。
然而就當女孩兒哀嚎不止時,汝屠注意到人群中的一個少年正在拚命往後退,試圖用前面的人將他擋住。
嗯,就是他了,少年十七歲,長得俊朗,汝屠一下就猜到兩人之間的關係,甚至已經回想出事情經過,必然是那少年仗著女孩兒愛慕他,便逼她去為自己做事。
正當汝屠這樣想著的時候,少年也正抬頭,兩人不過只是目光相對,少年便忍不住心虛地驚呼一聲,可還不等他衝出人群,汝屠一瓢水已經橫空越過,潑在那少年臉上。
周遭受到牽連的幾人慌忙推開,只有少年滿地捂著頭滿地打滾,汝屠一把攥住少年的衣領就將他拖到水桶前。
「說!你到底偷了多少!」
「嗚啊……」
「你偷的蠱蟲都放在哪兒了?」
「嗷啊……」
「誰讓你這麼做的?日本人為什麼直接找你?你都跟他們說什麼了?」
那少年的慘叫聲令汝屠感到無比刺耳,她也懶得再追問,乾脆一把抓起少年的頭髮將他整個腦袋都插進了冰水桶里!
刺啦一聲,煙霧升騰而起,圍觀的眾人紛紛呆住,連大氣都不敢出,整個院落中就只剩下水聲和女孩兒低沉的哽咽。
汝屠還是不解氣,而後乾脆拎起水桶,一桶冷水兜頭蓋臉全潑在少年身上,連一些零星的冰水落在她的腳上時,汝屠都沒感覺到疼痛,只覺得心中委屈,若是被齊孤鴻知道了,自己該怎麼向他解釋呢……
傍晚時分,汝屠的房間里,她抱著一卷棉被趴在榻榻米上,只覺得渾身無力,紛亂的思緒在腦海中叫囂,她卻無計可施。
哪裡好像還是不太對……汝屠在那些混亂的思路中翻找著,是齊孤鴻么?不,自己已經得罪透他了,而且自己殺了那麼多人,估計齊孤鴻一時半會兒都不想再見到自己……是那少年么?應該也不是,在對那少年處以極刑后,少年渾身滿是燎泡,汝屠見狀不免也有些後悔,特地拿出了自己特質的藥膏命令門人去給他塗抹擦拭了……
可是除此之外,到底還有什麼問題?汝屠一邊想著,突然注意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尋著那味道從懷中摸出一方手帕,突然覺得鼻尖酸澀,原來是手帕上齊孤鴻特有的味道。
自己該怎麼辦……
汝屠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穿上外套出了門。
院落中空無一人,天色才剛暗下來不久,可院落中一片死寂,彷彿所有人都睡著了一般,甚至連盞燈都沒有,整個院落里就只有汝屠的腳步聲。
當汝屠推開大門時,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想法在她腦海中乍現出來,她鬼使神差地回過頭來,突然看到幾名門人正拎著水桶從後院里鬼鬼祟祟摸出來,聚集在汝屠門口。
原來是這樣……汝屠恍然意識到真相,突然覺得心頭髮涼,就好像有人將自己沉浸冰水裡一樣,而這,正是這些門人即將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