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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七章 起惡因,食惡果

  在章百手的腦海中,對章杳實在沒什麼印象,細細回想起來,他出生時,正是章百手煉蠱練到最痴狂的階段,都想不起來自己是不是抱過他,只知道家裡多了個又吵又鬧的小玩意兒。


  還真是……有點兒內疚,尤其是當章百手意識到,眼下自己就只能將希望寄托在章杳身上時,那股愧悔的感覺就更深了。


  「你爹呢?」


  「沒了。」


  章百手本能地出了口氣,他本是出於習慣地嘆息,可惜蜈蚣嘆不出憂愁,只是呼出一口酸腐的惡臭。


  這算什麼?白髮人送黑髮人?按理來說是這麼回事兒,只是章百手的心中卻沒有半點兒痛楚,許是蜈蚣做得久了,已經想不起來人會為什麼而喜怒哀樂,他短暫地停頓片刻,繼而問道:「是他死之前留話讓你來的?還是說,你是等到他死了才能來的?」


  若是依著章百手以前的性格,他定不會問這種已然無關緊要的廢話,可他想知道個答案,想知道自己那故去的兒子到底怎麼想的,他竟能狠心將自己留在這裡這麼多年,章百手想要個緣由。


  只可惜面前這小子始終支支吾吾,半晌連個屁都沒放,而這章百手雖然變了模樣……不,應該說是變了種,但以前的火爆脾氣半點兒沒改,他又是狠狠一拍,「說……」


  後面那個「話」字還未出口,章百手卻突然聽了下來,他意識到了什麼。


  為什麼這小子現在才來?為什麼他隻身一人好似全無準備?為什麼他看到自己后如此恐慌一臉愕然?

  因為那個小王八羔子根本沒把自己的事兒告訴他這孫子!

  那個小王八羔子就那麼死了,兩手空空不留遺憾地死了,壓根兒沒想過這山裡還藏著他的老爹!


  虧得自己還在這裡老老實實守了這麼多年!章百手越想越後悔,越想越惱怒,自己又不是出不去,還不是怕自己這模樣現於世間會令赤蟄章家受到牽累?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拍著胸脯許諾,在這世上,他章百手除了煉蠱之外,最在意的就是章嚳海那小王八羔子!沒成想啊,沒成想……


  章百手心中這麼想著,卷在章杳身上的軀幹也漸漸鬆開了,他像個蹣跚的老者一般,身子搖搖晃晃地往他那「石頭王座」里爬去。


  這段路並不長,但章百手爬了很久,他突然覺得有些疲累——自他如離弦利箭般衝出來,到他重新返回,這前後不過相隔一盞茶的功夫,可章百手的身心卻突然衰老十歲不止。


  那塊在心頭高懸多年的大石頭終於放下了,章百手心中最後的念想也就這麼斷了,他又是長長地吁了口氣。


  自己這一生,好像有點兒不值,他為之鑽研一生的蠱術到頭來辜負了他,讓他變成了這幅德行,唯一珍視的兒子也將他棄之不顧……


  正當章百手這樣想著的時候,一個緩慢中透著謹慎的腳步聲響了起來,這次章百手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那響動,待到他發現時,章杳那模糊的身影已經到了近前。


  「哼」。章百手在心中發出不屑的聲音,也不知這孩子是誰調教的,做起事來畏首畏尾戰戰兢兢,絲毫沒有章家人該有的氣勢,章百手懶得理會那一團小小的黑影,懶洋洋地將腦袋搭在腰間。


  「爺……爺……」章杳試探性地問了一聲,他等了片刻沒得到章百手的回應,生怕他沒聽到,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在章百手的甲殼上輕輕拍了一下。


  「嗯?」章百手像個賭氣的孩子般不耐煩地應了一聲,同時將腦袋換了個方向,就是不看章杳,他心中開始對這孩子有些埋怨,沒好氣兒道:「你來幹嘛?」


  章百手本來是打定心思不想理他,但又忍不住抱怨道:「早幹什麼去了?你爹不提,你就不知道問問?莫不是忘了章家還有我這麼個老頭子?」


  「章家……」章杳的聲音低沉而短促,透過一絲複雜的情緒,「章家早沒了。」


  章百手的觸角起初一下下地抖著,就像他以前習慣在思考時用骨節兒敲桌子一樣,但這話讓他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怎麼沒了?」


  「就是……一盤棋沒下好。」


  章杳開了口,將他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章百手。


  民國十五年的臘月二十三,章杳帶著章嚳海死前留下的一盤殘局來到了千古鎮齊家,他依照章嚳海謀劃了半生的棋路,分毫不差地下完了那盤棋。


  而後,齊家大敗,百年的宅子毀於軍閥的炮火下,連他齊家的門徒也毫不猶豫地投奔了章杳,一直在他麾下做事,且,章杳從那門徒口中聽聞,原來齊家早已禁蠱多年,蠱術在齊家門內諱莫如深,這投奔了章杳的門徒雖然天資聰穎勤勉好學,卻也無緣接觸蠱術,甚至一腔血海深仇都不能得報,為此才不得已歸順了章杳……


  「我不想聽什麼門徒的事兒,」章百手的語氣中不無鄙夷,不耐煩道:「你直接說,章家怎麼就沒了?」


  章杳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便反應過來,這也沒什麼奇怪的,章百手曾是章家族長,自然對齊家區區一名門徒的故事提不起興趣,不管是什麼深仇大恨出身悲苦,在章百手看來,也不過只是螻蟻的故事罷了。


  章杳沉沉地吸了口氣,語氣聽起來平穩而淡漠了許多,不帶絲毫感情色彩地繼續道:「只是,沒想到齊秉醫並非因炮火而亡,而是以性命下了蠱咒,如今,章家的兵戎蠱已經沒了效力,所以……」


  「哈,」章百手一聲譏諷的冷笑打斷了章杳的話,他不需要聽完,也能猜到後來發生了什麼,對於憑藉兵戎蠱立足於世橫衝沙場的章家來說,族長沒了蠱術,這家族註定土崩瓦解,章百手如同個局外人般,幸災樂禍道:「活該,這是報應,也是他自找!」


  章百手回憶起章嚳海,當初他是挺喜歡這個兒子的,不惜將自己研製出來的蠱術傾囊相授,只是,後來這個孩子還是讓他失望了。


  都說紅顏禍水,這話放在章嚳海身上一點兒不假,章百手記得,章嚳海就是打從見過葉皎陽后,就開始變得「不務正業」、「不服管教」了,他一門心思琢磨著如何討好那葉家的姑娘,不論章百手如何訓斥,都改變不了他的心思,章百手甚至特意測試過他是不是中了葉家的情蠱。


  章嚳海後來的轉變令章百手失望不已,乾脆已經懶得教他煉蠱,他料到章嚳海要因為女人玩物喪志,只是沒想到整個家族都因此毀了。


  見一旁的章杳滿臉茫然,章百手冷笑一聲道:「看來他沒告訴你的事情還不少,你可知那葉家的女子為何死活不肯從他?」


  「因為齊秉醫?」


  「呸,」章百手發出了一聲不大標緻的氣聲,訕訕道:「就憑齊家那小子,也配跟我章百手的兒子搶女人?是他自己!我都說了是報應!是他自己為了煉蠱殺了葉家的門徒,才引得那女子對他心有怨恨,葉家女人最重門徒,嘴上嚷嚷著什麼葉家門內親如姐妹一視同仁,他殺了她的人,自然是撞在了槍口上,反過頭來又想娶葉皎陽?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自章百手的口中,章杳得知,原來當年還有這麼一層淵源——章嚳海以前一門心思跟著章百手煉返生蠱,章百手從一本秘錄上得知那返生蠱需以蠱師來煉,就像煉蠱要用五毒自相殘殺一樣,煉返生蠱,要取五族的蠱師相殘。


  那時候的章嚳海還是對章百手唯命是從的好兒子,在他動手之前,章百手曾告誡過他,這次雖然是偷偷抓了五族的門徒來煉蠱,但難保不會有東窗事發之時,故此,為求自保,只要決定了動手,章嚳海就要徹底斷了再與其他四族打交道的念想,以免自食因之惡果。此時再回想這話,章百手覺得彷彿自己當初早就預料到了命運的發展,否則也不會殫精竭慮地叮囑章嚳海,果然是,既做了惡因,就要做好食惡果的打算……


  章百手這話說完半天,章杳仍陷在過往的事由中拔不出思緒,直到章百手一聲譏笑打斷了他的思路。


  「不過,世事難料嘛,我變成這幅德行,不也是報應……話說,」章百手說到這裡時終於重新抬起頭來看向章杳,「小子,你來就是為了重振章家?」


  章杳渾身一震,若不是章百手提起,他差點兒因為剛剛那些事情忘了自己這一行的目的。


  「正是。」章杳的聲音沉穩許多,堅定地點了點頭。


  「好說,我恰好有個辦法,只不過,你也得幫我辦一件事。」


  「什麼事?」


  「混賬東西,說起話來沒個章法,章嚳海那小王八羔子沒教過你怎麼對爺爺說話?」


  「不是……」章杳似乎是在心中調整了一番,重新開口道:「爺爺,有什麼吩咐,我自當全力以赴。」


  「說來也簡單,你想重振章家,想解了蠱咒、重獲蠱術的話,」章百手的螯鉗和觸角抖了抖,若他的臉還能動,此時一定會露出詭異的笑容,「你得先殺了我。」


  「你說什麼?」


  彷彿是沒聽懂章百手的話般,「章杳」激動地問了一聲,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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