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最後的重擔
所有槍聲,是在一個近乎眨眼般的瞬間突然響起的。
上一秒之間,那日本軍官還在如痴如醉地望著那女戲子,隨著他對身旁的手下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端著刺刀來到那女戲子身後,逼著她往那軍官面前走去。
女戲子倒是從容淡定,只見她嘴上的唱腔不停,手上的動作也不停,一雙蓮步應著鼓點,向著那軍官迎面而去。
就在那女子一步步邁上石階時,一陣濃重的塵霧不知從何處而起,貼著地面湧來,好像一層氤氳的水汽,將那女子籠罩其中。
軍官全然無心去探究煙霧的來處,甚至沒有注意到房間因牆角幾盞燭火忽而熄滅變得幽暗,他只是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女子,覺得彷彿是看到了天人下凡般,那幽暗的燈光、影影綽綽的迷霧,一切都是對她的陪襯,顯得再自然不過。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濃重的霧氣晃過,擋住了軍官的視線,他下意識探身揮手,似乎是想要驅散霧氣,好在那濃霧也只是一閃而過,美人再度於他眼前顯露真身,仍然是那曼妙的腰身,兩隻……
不對,四隻玉臂突然出現,然後是兩個頭,不,三個……
在那逐漸散去的迷霧中,日本軍官看到越來越多的女子出現在眼前,她們穿著同樣的戲服,臉上是同樣的扮相,甚至連那腰身、動作、眼中殺氣凜然的目光,都一模一樣別無分毫之差!
那些女子們口中響起節奏一致的凄涼唱腔,咿咿呀呀地匯聚在一起,彷彿一道無形的圍牆,將這些日本士兵包裹其中,可是此時在那日軍士官眼中,眼前的美人兒早已沒有了之前的美感,反倒是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種死亡般的腐朽氣息。
「開槍!」日軍軍官下意識在腰間摸了一把,好似惶恐的孩子般驚慌失措地大叫:「開槍!打死她們!」
守在一旁的日軍士兵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還不等他們扣動扳機時,一個個女戲子已經悄無聲息地靠近,冰冷的手指好像一條蛇般纏繞在他們的手上。
不知是誰先開了第一槍,也不知是誰的屍體好像破麻袋似的被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房間里的燈霎時間都滅了,許是被那妖風邪霧吹滅,又許是被人撞翻了燭台。
總之,在那黑暗的房間里,槍聲接連不斷,伴隨著眾人的恐懼胡亂射向四方。
與此同時,後院里,守著那些金家門徒的幾名日軍士兵不由得慌了神,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確定所有人都一樣毫無頭緒,只聽得前院里的槍聲激烈中透著慌亂,那陣氣息彷彿隨風吹來,將他們也籠罩其中。
唯一淡定的,是跪在院子中的金家門徒,不管那槍聲是從前院傳來還是在他們身邊響起,對他們來說都沒什麼區別,身邊不斷倒下的同伴已經令他們麻木,金寒池不在,他們的命就如牆頭的荒草隨風飄搖,或是在日本人手中,或是在允瓛手中,反正不在他們自己手裡。
早就意識到這一點的門徒們,已經做好了為金家殉葬的準備。
可就在四周迷霧漸起時,一聲呼嘯突然破風而至,還不等他們看清楚那劃破暗夜的黑影究竟是什麼東西,就聽到背後的日軍士兵頸嗓中發出一聲嘶啞的嗚咽,緊跟著人便已經倒地不起,步槍還在那士兵身邊,可那士兵已經渾身抽搐得根本握不住槍了。
隨著又一道黑影襲來,就彷彿有一道希望從他們心中燃起,這些心如死灰彷彿石像般跪在地上的金家門徒突然睜開眼睛,雙眼之中重新出現了生機,不知是誰先反應過來,試探性地顫顫巍巍喚了一聲。
「族長……」
寂靜的半空之中沒有傳來任何聲音,然而星星點點的火光卻作為回應,突然出現在飛檐上。
一隻只火焱蠱好像孔明燈,飄飄搖搖地穿過迷霧,愈發明亮地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與那些金家門徒不同,這些火光在日本士兵眼中看來如同鬼火一般,眼看著那些火光已經越來越近,日本兵中有人率先回過神來,舉槍對著那火光便是連開三槍,可他明明眼看著子彈穿透了火光,那光亮卻波瀾不驚,沒有受到半點兒影響。
真真兒的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鬼火!
有人仍在對著那鬼火放槍,有人卻調轉了視線,搖晃的槍口指向了跪在地上的金家門徒。
「不要管那些妖火!它們的目標是這些混蛋!」
這人說著就要開槍,可是身邊突然變得明亮了許多,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到對面的同伴正長大了嘴巴望向自己身後,隨著這士兵緩緩回頭之時,只見一隻肚囊臌脹的蟾蜍正落在自己的肩頭。
那是非常短的一瞬間,在那士兵幾乎還沒感覺到恐懼的時候,就看到那蟾蜍猛地張開大嘴,緊跟著,一束火焰突然從它口中噴出,瞬間膨脹開來,將那日本士兵整個人都卷在了火焰之中!
三兩個日軍士兵接連倒地,捂著頭在火中打滾兒,金家門徒望著火海中的幾名日軍士兵,看著他們身上熊熊燃燒的赤紅色火焰,一陣狂喜也如火焰般在他們心頭升騰而起,一個名字已經不約而同出現在了他們的腦海之中。
「族長!」
眾人一邊驚呼著一邊回過頭來,只見金寒池踏著兩隻火焱蠱,已經從飛檐中飄飄落下,兩步便到了他們面前。
火光將金寒池的臉照得一片緋紅,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看起來似笑非笑,那是金寒池的標誌性表情,也是他與生俱來的標誌性自信,對於那些金家門徒來說,只要看到這張臉,就彷彿看到了必勝的希望。
「您怎麼才來,就知道您……」有人哽咽著說不出話,也有人哽咽著接下了後半句,「不會不管我們……」
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孩子面對大人時的嗔怪,可是對於這些金家門徒來說,金寒池就是他們的家長,是他們在瀕死之際,一團熊熊燃燒的希望。
金寒池沒有應聲,他的視線從那些倒在血泊中的軀體上掃過,只見他深吸了口氣,視線不再多做停留,而後抬起手來,隨著他大手一揮,數只蟾蜍蠱不知從何處而來,一隻只撲向了那些金家門徒,緊跟著,所有人就感覺到纏繞在身的五花大綁突然就鬆開了,眾人站起身來,重新感覺到身體四平八穩地站在這片金家的土地上。
而在這些金家門徒逐一重獲自由時,金寒池已經撿起地上的槍,只見他面無表情地扣動扳機,隨著最後一枚彈殼落地,所有的日軍士兵也被送上了黃泉路。
眾人圍在金寒池的身邊,一雙雙期待的目光凝聚在金寒池的身上。
「手頭還有蠱么?」
「有,只是這些王八蛋們殺進來的突然,煉成的蠱蟲都沒帶在身邊,否則也不至於讓他們就憑這些鐵傢伙就把大伙兒給圍住了……」
金寒池擺擺手打斷了那門徒的話,他那微微皺起的眉頭,讓門徒們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故而,隨著他一聲令下,眾人紛紛往煉蠱的後院里去了。
金寒池站在橫屍遍野的後院里,回過頭來看了看祠堂里的祖先牌位,前院的槍聲已經漸漸弱了下來,想來是休伶已經得手了,不過就圍守在外的日軍大部隊人數來看,這場戰爭才剛剛開始,更別提那些從四面八方籠罩而來的警笛聲。
金寒池不知道這些門徒能為他帶回來多少蠱蟲,只不過,多一隻,就多一份生的希望,畢竟,今晚的北平,註定是個不眠夜。
紛至沓來的腳步聲打斷了金寒池的感慨,門徒們一個個捧著蠱壇來到他的面前,這些門徒們臉上的表情各異,有些在擔憂,有的毅然決然,還有些好戰的,臉上已經露出對鮮血的渴望。
「我還沒和你們並肩作戰過……」
金寒池說這話的時候,心中感慨萬千,雖然曾為族長,但他也只是在族錄中看到過關於祖先率領門徒血戰的描述,今天自己能與他們站在一處,金寒池認為這足以算作一種殊榮。
只不過……
「走吧,」金寒池大手一揮,「守護金家的責任……」
隨著金寒池這一聲高亢的呼聲,眾人已經紛紛邁步向前院而去,他們腳下都是敵人的屍體,滿腔都是沸騰的熱血,竟無人注意到在他們激昂前行時,作為大將的金寒池卻站在原地絲毫未動。
是的,金寒池沒有和他們一同前去的打算,他站在所有人的背後凝望著那些熟悉的背影,緩緩抬起了手。
隨著這個動作,數只蠱蟲從金寒池的袖口中躥出,直奔那些毫無防備的金家門徒頸后,而金寒池的動作一刻不停,幾乎就是在那些門徒因蠱蟲而麻痹倒地的瞬間,金寒池已經喚出無數蠱蟲,如一張地毯般迎在他們身下。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那些蠱蟲卷裹著金家門徒,好似潮水一般翻過院牆,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直到這一刻,金寒池的心才終於放下。
他們走了,這是金寒池的決定,他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他們和自己一同站在今日的戰場上,在金寒池看來,他們是金家的延續,如果今日一戰註定有人要死,決不能是他們。
「守護金家的責任……就讓它最後一次,落在我金寒池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