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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六章 刺青

  「他們身上的刺青,一看就是冒牌貨。」


  「怎麼?我紋得不好?」


  「不是,紋得很像,但是和齊家圖騰不一樣。」


  混混們已經被遣散,院子里就只剩下齊孤鴻和於一針兩人,他們在天井下相對而坐,雖然是初次見面,卻莫名地格外自然熟絡。


  齊孤鴻在陰影的籠罩下,頗為無奈地搖頭一笑,其實當他意識到梅姐和琉尖兒、嵩明等齊家門徒們都是被那圖騰所引來時,他就感覺到了哪裡不太對勁兒。


  倒不是說圖騰的形狀本身,而是那圖騰出現的方式。


  齊家人手上之所以有圖騰,並非他們齊家本願,而是五族互相牽制的方式中的一種。


  準確來說,那種刺青並非齊家獨有,蠱門五族曾有協定,要在各族人身上刺下各家圖騰,用來刺青的並非普通的墨汁,而是蠱血,這種刺青平日里不會顯形,唯有在下蠱的時候才會出現。


  如此一來,一旦五族族人發生爭鬥而下蠱,身上的刺青就會暴露他們的身份,不至於死不認賬糾纏不清,也不會被人嫁禍造人挑撥。


  但是齊孤鴻和琉尖兒等人看到刺青時,混混們並沒有下蠱,齊孤鴻由此判斷出他們身上的刺青必然不是以蠱血刺成,而是出自普通刺青師傅之手。


  齊孤鴻看得出這於一針並非蠱門中人,便也沒有對他解釋得如此詳細,他只是微微向前探身,雙目爍爍地望著於一針。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於一針沒有說話,而是順手抄起地上的一隻泥壇,倒出了兩碗老酒,他點燃了一根煙,視線在煙霧繚繞之間顯得有些迷離,彷彿當日的景象重現於眼前。


  自從操持這行當開始,於一針曾給各種各樣的人刺過各種各樣的圖案,在這之中,齊以絕對是最特別的。


  刺青的講究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是發了熱病的不能刺、來了月事的女人不能刺,祖上說的是怕晦氣傷了吃飯的傢伙,實際上則是怕那刺青的墨汁會引得身子骨兒弱的人生了別的毛病,畢竟是外物進體,不得不小心。


  可是當於一針看到面前的齊以時,根本無需擔心刺青會傷了他性命,光是他那滿身的傷,都讓人擔心他能不能活下來。


  直到齊以對於一針說了那番讓他改變主意的話。


  「你必須給我刺,不然的話,我怕是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血海深仇想不起來,妻離子散也想不起來,這半生的事情在我身上周而復始,再不記住,我怕是再沒機會了……」


  齊以伸出那隻血肉模糊的手,死死攥住了於一針的手腕,他滿臉都是煙塵和血污,唯有一雙眸子堅定而閃亮。


  「我刺了……」於一針伸出三根指頭,顫抖不已地對著齊孤鴻晃了晃,「足足三天。」


  時間緊迫,從於一針點頭答應開始,齊以便剝掉了身上的衣服開始準備起來,於一針在院子里支起爐子燒起開水,拿出來給齊以擦血污的幾條毛巾都擦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齊以的身上傷痕纍纍,幾乎找不出一塊巴掌大的完整皮膚。


  於一針看得直嘬牙花子,齊以倒是淡然,道:「你就當是塊破布,找地方紋,只要我能看得清字就行。」


  起初是齊以一邊說,於一針一邊紋,後來齊以的思緒漸漸變得混亂,他便先將要說的內容都寫在紙上,生怕等不到於一針紋完,他就會忘記。


  而坐在齊以身後動手的於一針也能感覺到齊以的變化,他起初因疼痛而緊繃的肌肉已經漸漸鬆弛下來,彷彿已經耗光了最後的力氣,於一針的手也漸漸開始顫抖,許是因累,也許是因心酸。


  「兄弟,」於一針一邊刺著,一邊時不時拍拍齊以的後背,「那這麼說,你是在日本待了十來年?」


  「是,從甲午後的第二年開始。」


  「甲午年之後是哪一年來著?」


  「甲午之後……」


  「是乙未么?」


  「好像是。」


  「那他們沒在日本給你尋房媳婦兒?你說探親也不讓回來?」


  於一針紋到什麼內容,就會找出點引子和齊以聊上兩句,向來沉默寡言的於一針沒想到自己也會跟人沒話找話,可他就是害怕齊以就這麼睡過去,雖然是初次相見,可刺青的內容卻讓於一針迅速了解了齊以的半生,了解了他所有的心酸和無奈,每次將針尖兒刺進齊以的皮膚里時,於一針都在心中暗暗給齊以打氣。


  兄弟,別睡啊,醒醒,這國讎家恨我都給你刺在身上,這次咱們就再也不會忘了……


  關於齊以的一切,不光是被刺在了齊以身上,也是被刺進了於一針的心裡,整整三天三夜,他沒有合過眼,腦子都開始有些恍惚,直到刺完最後一針時,於一針坐在桌子旁邊,打算歇口氣就去拾掇著睡覺,誰知這麼一坐,人便沉沉睡去。


  「我都想不起來當時睡了多長時間,再睜眼時,還是你爹把我叫醒了。」


  於一針說,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赤著上身的齊以正坐在他對面。


  齊以對著於一針指了指自己的身上,刺青已經結痂,血污連成一片,齊以眯著眼睛試著分析紋身上的內容,無奈也是徒勞,最後只能茫然地望向於一針。


  看到那眼神的時候,於一針知道齊以的確忘了一切,在這之前,於一針對於這種「失去記憶」之類的說辭還有些懷疑,但是齊以的目光卻讓他終於相信了他的話,他從沒見過有什麼人的目光會如此虛茫空幻,又透著不知所措的無助,看得令人心疼。


  而於一針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下定決心要幫助齊以。


  「那時候和他說什麼他都想不起來了,但是遠的事情還記著,也多虧我一邊紋一邊問他,對他那點兒事情,連我自己都滾瓜爛熟,我跟他說,要想找到你,那是大海里撈針毫無頭緒,倒是不如引著你去找他!」


  於一針和齊以一同分析著,究竟有什麼辦法能吸引齊孤鴻的注意,而且,這個線索最好是只有齊家人知道的,以免引來什麼亂七八糟的妖魔鬼怪,到時候正事兒沒幹成,反倒將齊以暴露在了危險之中。


  於一針憑著自己對齊以的那點兒了解,拋磚引玉帶著齊以往下想,這便想到了齊家的圖騰刺青。


  「所以啊,」於一針說到這裡時不免露出一些得意之色,就見他一拍大腿,洋洋自得地一晃腦袋道:「你小子今天能找到這兒來,全憑我的點子!」


  說到這裡時,齊孤鴻心下瞭然,看來那些混混們都是於一針這兒的常客,他們手腕上的圖騰也並非刺青,想來只是於一針用什麼特殊顏料給他們畫上去的,至於他是用了什麼小恩小惠才和混混們達成交易的,這就不是重要問題了。


  總而言之,於一針和齊以的計劃,就是利用這些混混們帶著齊家圖騰分散在上海灘各地,這些傢伙平日里好像老鼠蟑螂般走街串巷,相信只要是認得出這圖騰的人,總有機會能看到他們。


  「然後我就吩咐他們,只要找到了,就帶到我這兒來,所以啊……」


  於一針說到這裡之後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意味深長地抿嘴一笑,連他自己也沒想到這個計劃這麼快就能奏效。


  齊孤鴻深吸了口氣,雖然的確不得不感慨齊以的人緣,也不得不感謝於一針的苦心,只不過,自己能夠因此聯繫上齊以已經實屬難得,不該讓於一針再有過多參與,聯想起那些混混們的遭遇,如果不是自己和齊家門徒出現的話,他們怕是早已成了一具具焦炭。


  「這次多謝您出手相助……」


  齊孤鴻一邊說著,一邊摸出了胸前的懷錶放在桌上,輕輕推向於一針。


  「欸?」於一針那兩道烏黑的劍眉豎立,兩隻眼睛瞪得像銅鈴,「小子,你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於一針好歹是江湖人,你當我是為了這點兒蠅頭小利?」


  「不,這東西在別人手裡只是一塊懷錶,但是在你手裡,這是一條命,」齊孤鴻置地鏗鏘地鄭重道:「您救家父一命,金銀萬兩都不足為謝,懇請您暫且留下這塊懷錶作為信物,將來若是遇到什麼危險,縱是刀山火海,我齊家必當前去相助。」


  而接下來的路……齊孤鴻在心中默默道,齊家不能再連累任何人,接下來的路,就要他們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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