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章 第一個目標
於一針刺完最後一筆的時候,齊孤鴻還沒到葛家寨,而後來發生的很多事情,也都不在齊孤鴻的知曉範圍內。
而當齊以重新出現在中島江沿面前時,齊孤鴻正坐在前往上海的火車上,搖晃的車廂中,齊孤鴻望著面前的一包點心,點心裡的油脂已經浸透了紙包,齊孤鴻就這樣靜靜看著,這是唐鬼臨走前塞給他的,齊孤鴻眼裡看著點心,可浮現在心裡的,卻是臨行前唐鬼對他說的話。
「去了上海之後,萬事小心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耳朵還不大好使的原因,唐鬼說話的時候嗓門兒很大,與齊孤鴻說話不像是面對面交談,好像是巷頭巷尾隔著幾十米,生怕他聽不清楚似的,以至於直到此時,他的聲音仍在齊孤鴻的腦海中作響,完全壓蓋住了火車的隆隆聲,一聲一聲仍在齊孤鴻耳邊縈繞不覺,仿若繞樑之音。
唐鬼要回唐家,雖說他對那裡沒有任何印象,但無奈自己終究是冠著唐姓,只能在心裡勸說自己,真正可恨的是那些祖宗們,而非與他流淌著同樣血脈的唐家人,唯有如此才能強壓下對這趟行程的厭惡。
自從舍昂山寨再度被埋在山下后,唐鬼沒有再動用過他通蟲語的能力,大概是心底暗暗有些抵觸,畢竟,這一趟若不是為了尋這個能力回來,就不會搞得唐芒、唐冕為此身死,就連唐芒本來準備留給唐鬼的伴生蠱也就此隨主而去,而這一切就只是為了這麼個看不出究竟有什麼用卻拖累了唐鬼半生的能力……
一想到這點,唐鬼就覺得自己肩頭好像背上了無形的重擔,令他喘不過氣,忍不住在心頭唏噓不知自己這一趟到底值與不值。
要說唯一的幸事,大概就是祖宗們終於玩完了,唐鬼不是唐家人,無法真切感受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但是從鎮三八的反應中多少有些察覺,這也催生唐鬼心中出現了另一個想法,這一趟回去唐家,除了為鎮三八尋條活路之外,唐鬼還要完成另外一件事情。
兩人臨別之前,唐鬼問了齊孤鴻一個問題。
「那伴生蠱死之前……都說了什麼?」
問這話的時候,唐鬼搔著頭髮,搖頭晃腦地望著不遠處,他越是竭力裝出一臉毫不在意的樣子,齊孤鴻就越能感覺到他心中的介懷。
齊孤鴻望著唐鬼的眼睛,不假思索地輕聲道:「它說,你爹讓你好好活下去,從今往後,唐家就是你主事了。」
常聽人說起什麼善意的欺騙,以前齊孤鴻不明白,現在運用起來卻是得心應手,畢竟這也算不上什麼欺騙,姑且就當是上天的安排——老天不想讓唐鬼聽到那些話,不想讓他背負親手殺了唐冕的內疚。
齊孤鴻這麼做,不能算是刻意隱瞞,不過只是順應上天,時至此時再回想起唐鬼當時的反應,齊孤鴻清楚記得自己沒有從他臉上看到什麼悲傷或是喜悅,他仍是一臉淡然,只是雙眼之中隱隱透著一股開山劈地般的堅毅。
多好,那眼神好歹讓齊孤鴻覺得輕鬆不少,讓他能夠卸下心頭的擔憂,就像唐鬼一樣,毅然決然地踏上屬於自己的旅程,那段瞎子口中「妙不可言」的旅程。
一路上水路陸路交替,足足折騰了四五天時間,齊孤鴻才終於抵達上海,此時的心境與當初離開時全然不同,那時是他帶著金寒池等人離開,尚有人在身後替他守著這個家,眼下,瞎子、魏大鎚和刑三等人隨著唐鬼去了唐家,原來追隨他的齊家門徒衷衡七樹等人則去往千古鎮齊家,放眼上海灘,齊孤鴻算是徹頭徹尾成了孤家寡人。
依著齊孤鴻的計劃,按理來說,他在上海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齊以,然而當初有唐鬼幫忙時,尚且沒能將齊以成功救出來,更別提他自己一人,而且,想要救出齊以簡單,可以能夠治好他的毛病就難了。
齊孤鴻想到「梅姐」曾對自己說過的話,與其擅自將齊以帶出中島家,倒不如先找到萬全之策再做打算,畢竟,若能治好齊以的毛病,他在齊孤鴻身邊就是最強有力的後盾,但如果治不好,那麼,他就是齊孤鴻身後沉重的拖油瓶……
隨著這些話在齊孤鴻耳邊迴響時,梅姐的臉也隨之出現在齊孤鴻眼前,她的稱呼很多,光是齊孤鴻知道的就不少,而就像她所說,在救齊以之前,齊孤鴻的確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一個,就是找到她。
如果深究這次在舍昂的經歷都給齊孤鴻帶來了什麼,其中決不可忽略的一條,就是對死亡的認識。
唐家那些活了幾百年的祖宗們會死,她也不例外,不管這次之前她在齊孤鴻心中是多麼難以面對,但這次的事情潛移默化地給了齊孤鴻找到她,當面將問題解決掉的決心。
人間情愛對於她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齊孤鴻自認為自己畢竟是凡人,做不到那麼洒脫,他已經懶得與遮遮掩掩的金寒池再做周旋,他要見她,在解決掉齊以的困境之前,齊孤鴻要問清楚她的想法,如果她對父親無意的話,齊孤鴻寧可希望齊以徹底失去與她重逢的記憶。
這是齊孤鴻能夠保護齊以的唯一方式。
落夜時分,齊孤鴻換上一身輕便的裝扮,趁著夜色離開了位於南城郊的宅子。
當初剛來上海的時候,齊孤鴻和唐鬼因急於求得煉蠱所需的毒蟲草藥,碰巧得此機緣前往「梅姐」家,齊孤鴻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那兒見到她,畢竟是一個活了百年的人,狡兔三窟這種道理,她自然比自己清楚得多。
齊孤鴻憑著記憶中的路線一路尋找,終於在晚上九點鐘左右來到一座石庫門房子前,他本是抱著渺茫希望過來碰碰運氣,沒想到人剛在這房門口站定,就聽到大門內響起了腳步聲。
齊孤鴻慌忙看到一個黑影從房門內一閃而過,當即不假思索便追著那黑影去了。
兩人一前一後行出不過半條街的距離,齊孤鴻便可以肯定前面那身材纖瘦的背影就是梅姐,而從這一身黑衣短打的裝扮來看,齊孤鴻覺得自己今天算是來對了。
夜晚的南市郊,街頭空無一人,就連兩旁邊的民宅也都是一片漆黑,隱約還能聽到鼾聲,一聲聲幾乎蓋住梅姐的腳步聲,齊孤鴻不由得加快了一些速度。
齊孤鴻壓根兒不打算猜測梅姐趁夜出行的目的,以她神出鬼沒的作風,出現在什麼地方都不奇怪,但齊孤鴻萬沒想到,就在他這麼一直跟了三條街后,梅姐突然停在一座牌樓下。
梅姐抵達時,牌樓下已經歪三倒四坐滿了七八個人,有叼著煙的,有正敲打著布鞋泥底兒的,遠遠見到梅姐走來,其中兩三個還和她打了招呼,似乎是正在等她。
齊孤鴻躲在一根電線杆子後面,眯著眼睛隱約能瞧見個大概,從這些人的穿著做派來看,自是街頭混混無疑,齊孤鴻的心中不由得冒出了個問號,不知道梅姐為何會和這些人攪和在一起。
「怎麼樣,南片仔?」混混說這話時正望著梅姐,想來這「南片仔」許是她的另一個身份,不過那混混的語氣聽起來倒是與她熟絡,今日的碰面該是早約定好的,「就去你上次說的那家賭坊?」
齊孤鴻聽不清梅姐在說什麼,她的聲音很低,不過從那大手一揮的姿勢來看,似乎是說定了。
坐在牌樓石墩上的幾個混混也起身落地,說話間就簇擁著梅姐要走,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數道手電筒光亮突然從四面八方亮起,搖晃著直向他們逼近,夾雜其中的則是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十來個人眨眼間便到了近前,將他們圍在中央。
在那片混亂之中,齊孤鴻聽到幾句日文,他不由得眉頭緊皺,沒想到竟是一群日本人!
圍在中央的混混們剛要嗆聲,可望向日本人握著的手槍后,一個個戰戰兢兢舉手投降,相比較之下,倒是人群中的梅姐鎮定得不同尋常。
就是因為那個平靜到詭異的身影,齊孤鴻不假思索便趁亂混入隊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