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退路
每天泡在葯桶里的日子,算得上是章杳前所未有的閑暇時光,也讓他有了很多時間思考,這催生章杳做出了這個決定。
他要去昆崙山,章杳隱隱感覺到,那裡藏著章家和章百手的秘密,而那也是讓他改變的關鍵,這是對於章杳來說,比陪著葉君霖去解決葉家的爛攤子更為重要的事情,只有讓他自己變得更強,他才能真正保護自己應該保護的人,不管是葉君霖,還是章山石。
章杳不知道葉君霖是否能理解自己,他不擅言辭,更不擅長解釋,在章杳看來,他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剩下的,就只有付諸於行動。
與此同時,院落外的齊孤鴻無從猜測裡面的章杳和葉君霖在說什麼,要說眼下唯一該擔心的,大概就是這幾天來一直有些反常的金寒池,葉家的變故已經讓齊孤鴻足夠意外,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應付突然得知這一消息的金寒池。
然而越怕什麼越來什麼,正當齊孤鴻這樣想著的時候,金寒池已經風風火火到了齊孤鴻面前。
金寒池倒不像葉君霖那麼吞吞吐吐,人還沒到近前,一個包袱已經被他扔進齊孤鴻懷裡,那沉甸甸的手感讓齊孤鴻有些驚訝,還不等他伸手去解開包袱,對面的金寒池已經率先開腔。
「真特娘的,」金寒池低聲罵了句娘,「這鎮上都是些沒見過世面的,真金白金到這兒都當成石頭瓦塊了!」
齊孤鴻起初還沒明白金寒池這抱怨從何而來,然而他看到金寒池光禿禿的手腕和腰帶后,頓時感到有些驚訝——金寒池把他身上的玩意兒都當了。
這在金寒池看來倒是無關什麼善良與否,如果偏要探個究竟,權且只當是人性吧。
這幾日來,金寒池算是這些人中最為清閑的,身上不過只是些皮外傷,包紮包紮便了事,閑不下來的他乾脆跑到鎮上去閑逛,這一來,有些東西不管他想看還是不想看,都湧入了眼中。
在舍昂山寨發生異變后,來到三朴鎮上的不只是齊孤鴻等人,還有舍昂的寨民,只不過他們前來的目的卻與齊孤鴻等人不同,甚至說……至少在金寒池眼中看來,是匪夷所思的。
長年累月衣食無憂的金寒池看到了自己以前從未見過的事情,這些事情不動聲色地挑戰著他對人性的認知,那些突然湧現於街頭的人中,有人為了一個包子被圍毆痛打,有人與狗爭搶牆角沾滿泥土的餿食,還有人賣兒賣女恨不得賣自己。
金寒池從不否認自己的刻薄和無情,他一直認為,窮有窮的道理,富有富的原因,正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什麼行為導致什麼後果,這兩者之間簡單得就像加減法一樣,然而,當目睹了舍昂寨民的經歷后,金寒池突然覺得自己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他忘了一個關鍵因素,叫做命運。
金寒池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糊裡糊塗地摘下自己腕子上的舶來手錶和腰間的玉佩就進了三朴鎮上唯一一家當鋪,然後一邊低聲咒罵掌柜的不識貨,一邊替這些在京城裡有價無市的寶貝在此慘遭賤賣而惋惜,一邊將沉甸甸的包袱丟進齊孤鴻懷裡。
「去吧,」金寒池的語氣有點兒彆扭,他沒看齊孤鴻,故作無意地搔著後腦勺,皺著眉頭不耐煩道:「讓察戈帶回寨子,多的沒有,就這麼點兒,讓他們少出去瞎忙活,該蓋房蓋房,該過日子過日子。」
齊孤鴻抬頭望著面前的人,有點兒不太敢相信這是以往他認識得那個理性到無情的金寒池,可還不等齊孤鴻道謝,金寒池突然清了清嗓子,他猶豫片刻,似乎是在組織自己的措辭,「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我……」
金寒池發出了一聲與他性格不符的嘆息,他的拇指下意識在尾指上搓了搓,那根指頭以前長年累月帶著一枚戒指,如今戒指已經變成了幾塊散碎銀子,指頭上就只空留下一道印記,金寒池的表情因此顯得有些寂寥,聲音也顯得無力,「我也沒什麼能做的了,我得回北平。」
說到這一點,金寒池的想法倒是與章杳有些相似,他不認為這次親眼得見唐家的祖宗們能算得上什麼幸事,恰好相反,這件事情不但徹底打破了金寒池對蠱術的認知,更讓他不由自主地對自己的能力有些擔憂,遠的不說,就說這幾日走在三朴鎮上,也不知道是哪個瞬間,金寒池突然覺得自己的腰板兒不像往日那麼直挺,有什麼東西從他的脊樑中被抽走了,好像是突然消失的,又好像是從未存在。
這讓金寒池不禁開始回想自己以前走在北平街頭時趾高氣昂的樣子,從北平到舍昂,金寒池突然明白自己失去了什麼,只是他不能說,不能對齊孤鴻說,不能對休伶說,甚至不願對自己說。
金寒池知道,他失去的東西從來就不存在於自己身上,那是金家所賦予他的,可以給他,也可以不給他。
失去了那些東西,他就只是一個普通人,尊貴的就只是「金寒池」這三個字,這想法多令人害怕。
而且,最可怕的事情正在悄無聲息地發生,金寒池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一陣子沒接到北平送來的消息了。
金家現在雖然看似正處在允瓛的掌控之下,但其實金寒池的內應正在持續不斷地將金家現狀彙報給他,然而最近這段時間……細細數來的話,金寒池掰弄著自己的手指頭,心底有些陣陣發寒。
所以,當金寒池對齊孤鴻說自己必須回北平時,他其實隱藏了一個關鍵原因,那是一句他不會對任何人說的話——他必須回去,如果沒有金家的話,自己什麼都不是,齊孤鴻沒有必要強迫自己留下,因為如果背後沒有金家,自己對齊孤鴻沒有任何意義。
但是金寒池沒有這麼說,他沉著頭,低聲一句道:「等我能幫得上你的時候,會回來的。」
齊孤鴻真正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他以為金寒池會和章杳因為保護葉君霖的事情杠在一處,可是,並沒有。
這從天而降的和平並沒能讓齊孤鴻的心情輕鬆到哪兒去,反倒是一種空落落的感覺正在迅速佔據齊孤鴻的心,虛弱無力的感覺讓他喘不過氣。
此時的齊孤鴻在腦海中拚命思索著,好像一個溺水者般撲騰著手腳,想看看自己能抓到些什麼,可是齊孤鴻不敢去想唐鬼,他心中有種不好的感覺,老天似乎正在以享受的表情觀賞著他的無助,他越是需要什麼,老天就越會奪走什麼。
也就是在齊孤鴻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盲丞從前院慌裡慌張跑來,人還沒到近前,驚呼聲已經響徹整個院落。
「當家的您快去瞧瞧,那鎮什麼玩意兒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