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八章 人蚣
葛家寨外亂葬崗的山頭上,一隻足有兩米長、渾身油光鋥亮的蜈蚣正在一片狗碰頭棺材里橫衝直撞,木板碎裂聲、蜈蚣肚囊拍在地上的撞擊聲、以及驚懼的喊叫聲,種種聲音匯聚在一起,令這荒郊寂野顯得格外熱鬧。
如果恐懼是有形狀的,相信在場的所有人都會看到有一陣濃郁的恐懼正漂浮在亂葬崗上方,那些恐懼好像一個個亡魂,正在張牙舞爪地自四面八方鋪天蓋地向他們鋪卷而來。
對於鎮斈司來說,恐懼是實實在在肉眼可見的恐懼,他們能看到那怪物正在向他們瘋狂地奔襲而來,令這些鐵骨錚錚的漢子們都渾身顫抖瑟縮不已,那恐懼已經不僅僅只是因眼前的異物,而是因被顛覆了對世界的認知。
畢竟,這些生長在密封環境下的鎮斈司們從小到大覺得最恐怖、最匪夷所思的,就是唐家人為何可以幻化為巨大無比的壁虎,如今見到這巨型蜈蚣,眾人心中的疑惑層層迭起,一方面是因那蜈蚣而感到恐怖,另一方面則是因知道還有其他人可幻化為蟲而感到恐怖。
且不管鎮斈司如何以為,就說在場的齊孤鴻、金寒池、葉君霖等人,在看到那隻巨大蜈蚣的瞬間,幾人還是忍不住渾身一震汗毛豎起。
儘管,這已不是他們第一次見到這隻蜈蚣……不,應該說是赤蟄章家的伴生蠱。
雖說但凡是個正常人看到這麼個兩米長、半米粗細的蜈蚣后,理所當然地都應該感到恐怖,但是齊孤鴻等人的確已經曾和這蜈蚣打過照面,而且,甚至可以說,這蜈蚣還曾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早在當日上海一戰時,金寒池不明所以就覺得齊孤鴻猛地從背後將他推出去一把,還不等金寒池罵娘,人已經從半空中墜落下去,然後,正當金寒池心中已是萬念俱灰時,一個硬邦邦的傢伙卻從下面將他接住了。
緊隨其後的,是同樣驚懼的葉君霖和休伶,在她們兩個之後,被猛地推下去的章杳顯然更加驚愕,但令他感到恐懼的卻並不是被齊孤鴻突然推下去這件事情本身,也不是那巨大的蜈蚣,令章杳沒想明白的是,他的伴生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的確是章杳的伴生蠱,章家以蠱行軍,雖然已經有無數中了兵戎蠱的士兵為其鞍前馬後,但是作為章家族長,章杳的性命是全族之重,依照前人的規矩,章杳也跟著章嚳海煉了屬於他的伴生蠱,既——
一條巨大無比的赤蟄蜈蚣蠱蟲。
當初,那些本來早該在戰場上死過無數次卻因章家兵戎蠱而苟活於世並化為行屍走肉的士兵們,因齊家蠱咒而被幻化為蠱靈,它們四處尋找並吸吮、吞噬著所有蠱蟲。
起初它們貪婪地追逐著一些尚未被反噬的章家軍士兵,後來,當獵物越來越少后,它們將目標對準了章家軍里的最後一隻蠱蟲,也就是,章杳的伴生蠱。
為了不讓那伴生蠱被蠱靈所吞噬,章杳想到了章嚳海曾經告訴過他的一個辦法,背負著可能從今往後都要與伴生蠱失散的危險,章杳還是讓伴生蠱離自己而去。
然而,在當日上海羣玉坊街頭一戰的時候,章杳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又一次見到了自己的伴生蠱,而且還在關鍵時刻被伴生蠱所救,當葉君霖和金寒池等人因那巨大蜈蚣蠱而恐慌時,章杳所感受到的,卻是一陣狂喜。
只不過……有些感覺卻是怪怪的。
章杳從不和自己的伴生蠱親近,但是那日,當那伴生蠱帶著章杳、齊孤鴻等人來到一處僻靜的老宅時,伴生蠱不知為何一反尋常地蜷縮著身子將章杳卷在中間,甚至用頭在章杳身上摩擦著,這一反常動作令章杳覺得渾身不舒服,然而那伴生蠱說來說去畢竟是蠱而非人,章杳雖然覺得奇怪卻又無法將其制止。
可就在章杳這樣想著的時候,一陣古怪的咯咯聲響突然從那伴生蠱的口中傳出,聽起來經好像如笑聲一般,緊跟著,不光是章杳,還有在場的其他人也露出了疑惑神色。
唯獨齊孤鴻卻是滿面淡然,章杳立即向齊孤鴻投去質問的目光,就只見齊孤鴻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談。
「你該認得他,」齊孤鴻那張未經滄桑的臉彷彿已經通曉了一切,不慌不忙道:「今日救你的,乃是你的故人。」
此時且不說章杳的反應,就說那蜈蚣,只見剛剛還搖頭擺尾一臉得意的蜈蚣卻突然停下了動作,瑩黃色的雙目直勾勾地望著章杳,彷彿有千言萬語孕育其中,只可惜章杳看著那雙目,仍是一臉疑惑。
這神情似乎令那蜈蚣有些失落,只見他緩緩地蜷縮一團,兩米長的蜈蚣,到最後只蜷縮至一隻板凳大小,神情也好似受傷一般。
沒錯兒,也或許只是他自己太過敏感,畢竟章家軍內人數眾多,章杳不可能只關注他一個,可是,畢竟自己也是在這關鍵時刻救了他性命的,不免覺得心有不甘。
似乎是隨著情緒而動般,那蜈蚣隨著全身的甲殼呼吸吐納,身子漸漸縮小並變得柔軟,而後,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個蜷成一團的人。
那人抬起頭來望向章杳,緊皺的眉頭之間還有些失落,在一陣對視之後,有些委屈似的對著章杳低聲道:「司令,三排一班章山石,您怕是不記得吧?」
章杳的確是不記得,故此,就只能向齊孤鴻投去一半兒詢問一半兒求助的視線,緊跟著,章杳便看到齊孤鴻緩步來到那「蜈蚣」的身邊,拽下肩頭的軍裝披在了那「蜈蚣」的身上。
「這是章山石,你章家軍的人……」
光是齊孤鴻這一句話便令章杳驚愕異常,章家軍?在章杳的印象中,他的章家軍早已經是全軍覆滅,更別說還有人能幻化為他的伴生蠱突然出現在此處。
在這一場誤會中啊,要怪就只能怪章杳畢竟不是全知全能的盲丞,當初唐鬼要將章山石帶回來的時候,齊孤鴻本來因章山石是章家軍的人而心懷芥蒂,但盲丞卻站在唐鬼身邊敲邊鼓,信誓旦旦稱此人將來大有用處,齊孤鴻當時自然是看不明白盲丞到底有何用意,然而就在數天之前,當盲丞突然提起章山石這人,又說起他的特殊之處時,齊孤鴻才不由得感慨起盲丞的目光長遠。
「章家已滅於齊家蠱咒,然必有魚落網自其外,章杳一旦驅其伴生蠱於外,必將附其蠱軍之身,這寶啊,我押得沒錯!」
齊孤鴻聽到盲丞的話后,第一個便想到了章山石,當初因齊孤鴻一直覺得事情不妥,便將章山石託付給了宋不雙,而在聯絡過了宋不雙之後,齊孤鴻便很快得到了一個在他意料之外的喜訊。
「齊、齊、齊少……」電話那邊,被嚇到魂飛魄散的宋不雙結結巴巴道:「蜈、蜈、蜈蚣啊!哪離有什麼……那不是章山……那山石……」
在一陣斷斷續續的話語中,齊孤鴻勉強拼湊出了宋不雙想要向自己傳達的意思。
他是想說,那章山石已經變成了一隻巨大無比的蜈蚣。
這大概就是盲丞的做事方式,他總是喜歡先告訴人開頭和結果,卻不肯述說其中的細節,以至於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會變得雲山霧繞疑點重重,就像一個走線複雜卻暗含規律的結扣,起初看不出端倪,直到時機來臨時,抽開某一個線頭,所有的疑點便會一個接一個疏解,最終重新變回一條最簡單不過的線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