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人面不再
金玢向來在意她這張臉,雖然嘴上不說,生活中也多有動蕩,但不管走南闖北,隨身的脂膏香粉都是從不離身,即便知道就算自己什麼都不做,返生蠱也自然能給她一張不老容顏,可是這種對年華老去的恐慌註定會折磨每一個女人,包括金玢在內。
沒有女人能坦然說什麼不在乎自己的樣貌,除非天生麗質,明明就有了一張上天寵溺的臉,才能這麼得了便宜賣乖,金玢對此閉口不提不是因為不在乎,恰恰是因為太過在乎,所以心有芥蒂。
在金玢還小的時候,能夠被金家選送進宮,常人聽聞這事情,多會猜想她是如何傾國傾城,但恰恰因金家本就不想他們送入宮中的女子因獨佔鰲頭而過多招惹是非,他們需要的,是一個長得不算好看卻也不算難看的人,對她的要求就只有能在宮中得一份溫飽而已,畢竟,想要長久地保留金家與皇室的關係,這是一件細水長流的事情,不需要一次就把事情做盡。
由此可想而知,在金家都僅僅只能算中上等的金玢,進了那百花爭艷的皇宮之後,就只能算是鮮花旁邊的綠葉,金家人要的是他們背後的利益,但作為工具的金玢卻要真真切切地體會旁人的冷眼。
如果可以的話,金玢根本不想要什麼長命百歲,只想要短暫的傾世容顏。
只可惜,返生蠱只能改變人的壽命,卻不能改變人的樣貌,金玢註定長命百歲,帶著這一張讓她並不是很滿意的臉一起,在這千百年間,當擁有過了榮華富貴、寵愛纏綿之後,金玢最關心的,就只有自己這一張臉。
毀在這一刻……真是失策。
溫香閣的梳妝台旁,金玢望著貼花銅鏡里那張殘缺不全的臉,現在別說什麼傾國傾城,恐怕走到街上都會被人當做怪物,金玢忍不住嘆了口氣,這樣的情況雖說也不是第一次經歷,就像金寒池的猜測一樣,金玢在這些年裡的確曾經受過不少傷,落在臉上的也不是一次兩次,所以她倒並未發狂,只是覺得這時機不太對,讓她不免有些懊惱,自己千算百算還是失了手,最後竟以這張臉來作為代價。
要是可以的話,多希望此時可以不用見人,然而想得多好,畢竟與現實有著不可共融之處,金玢環顧四周,想在房間里找點兒什麼面紗之類的東西好歹裝點一下自己這張臉,然而找了一圈兒之後,也只能無奈地嘆了一聲,有些沒好氣地對著背後的金寒池催促一聲道:「人都來了嗎?」
金寒池自然沒有金玢那麼淡定,他對這種事情沒有經驗,就算城府再深,這驚愕之中的人也難以裝作習以為常,呆愣之中,被金玢催促兩聲之後才回過神來,連連應聲一句道:「應該快了。」
來了也不好,不來也不好,金玢還有沒說完的話,不能靠金寒池來代勞,這孩子雖然聰明,可他和自己的人生不在一個維度上,哪怕是鸚鵡學舌,未免也難以服眾,看來以這張臉示人是板上釘釘逃脫不掉的事情,就只希望……
「啊」的一聲慘叫打破了金玢最後的期望,那聲音雖然不大,但其中充滿驚愕和恐懼,金玢心中暗罵了一聲,剛想著希望這張臉不至於嚇到別人,沒想到轉眼就有人喊出聲來。
到了門口的是休伶,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是在收到金寒池的信蠱之後便匆忙趕來的,之前就已經料到金寒池那處情況緊急,以為他是不得已才向自己求助,可休伶哪裡想到自己來了之後看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張臉。
好在金寒池反應及時,他猜不透金玢的脾氣,加上她們都是女人,一個女人的臉遭到另一個女人這般嫌棄,若是心胸狹窄的,怕是要起了殺意,想到這裡,金寒池連忙將休伶拽到自己身後,故意岔開話題地高聲問道:「其他人呢?看到葉君霖了嗎?」
樓下的腳步聲很快回答了金寒池的提問,只是那腳步聲並非只有一人,金寒池從走廊里探出頭去,臉色一下變得有些難看,只見葉君霖和章杳已經出現在了走廊盡頭的樓梯處。
這兩人是在樓下碰到的,休伶將葉君霖帶到了溫香閣里后便立馬腳步不停地往樓上狂奔過來,而剛進門的葉君霖則正看到了坐在角落裡的章杳。
章杳的行動有些不便,其實早在葉君霖趕來前,他便已經到了,自然也是收到了金寒池的信蠱,人沒到樓上,暫且還不知道這信蠱將他急切切地召喚前來究竟所為何事,而在收到信蠱之前,章杳人就已經在溫香閣附近了,他是有意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找什麼人,而是為了給自己尋一處安靜的地方。
齊孤鴻下在章杳身上的蠱正在慢慢地死去,章杳能感覺到自己下身那條蛇尾正在慢慢變得僵硬,完全無法如當初那般靈活控制,而尷尬就尷尬在於蠱雖然正在死去,可章杳的身體也沒辦法馬上恢復如初,他的雙腿雖然正在慢慢分開,卻還是不聽使喚,甚至他在剛剛遇到一名日本兵衝過來與他肉搏時,本想抬腿踹向那人,結果卻是自己險些摔倒在地。
好在章杳並不惱怒,他也知道齊孤鴻不會在如此危急的情況下和他開這種玩笑,想來可能連齊孤鴻自己都不知道會發生這種情況,如此說來,不管怎樣的責任和後果,就只能由當初親自點頭答應讓齊孤鴻下蠱的自己來承擔了。
既然已經喪失了戰鬥的能力,那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死得不那麼悲慘,想到這裡,章杳開始艱難地向溫香閣靠近,如果最後能死在這裡,也算是溫香暖玉不枉此生,他那時倒是沒想到其他人會選擇在這裡匯合,為此,心中突然冒出個奇怪的想法——若不是自己提前選中了溫香閣作為墳墓,憑著自己現在這腿腳,怕是連烏龜都到了他也到不了,看來人生還是要尋歡作樂才會有好運啊!
就是由這樣調侃的態度作為支撐,章杳才總算是到了這裡。
只不過,在與葉君霖四目相對的時候,章杳才真的感覺到艱難,千萬人中,葉君霖偏偏就是那個自己絕對不想被她看到這幅慘狀的人,章杳喉嚨生澀,艱難地吞了口口水,又艱難地對葉君霖擠出來一個笑容。
「來了?」
葉君霖並沒比章杳好到哪兒去,以往那張向來乾淨白皙養尊處優的臉,現在已經布滿了血跡和塵土,好像個街頭雜耍賣藝的小丫頭,葉君霖捂著傷口兩步來到章杳面前,她剛進門時便已經注意到了章杳那兩條布滿龜裂蛇鱗的腿,也正因知道這是章杳的痛處,葉君霖並沒有將視線過多停留在這裡,只是對著章杳伸出了手。
「嗯?」
章杳楞了一下,畢竟這種姿勢和意圖還從未在他的人生中出現過,而還不等章杳反應過來,葉君霖已經將章杳扶起來,一隻手穿過他的腋下摟著他的腰,小小的身軀在下面艱難地講章杳頂起來。
「我說……別……」
章杳慌亂了,這個在千軍萬馬前心跳都不會加快的人,現在卻慌亂的臉話都說不清楚,他斷斷續續地試圖拒絕葉君霖的幫助,畢竟在此之前,他連想都不會想到在這種危機關頭會是一個女人對他伸出援手,而且還是以這種原始而又直接的方式——一個小小的身子,扛著男人結實強壯的身體。
「別廢話,」葉君霖走得吃力,她一隻手摟著章杳的腰,整條胳膊都在用力將他的身子往上提,另一隻手則抓著樓梯圍欄,木頭圍欄被她拽得發出「嘎吱吱」的搖晃聲響,在這種情況下,人會因無能而生出一種莫名的惱怒,語氣自然也不大好聽,「又不是第一次……」
這話讓章杳沉默下來,他低下頭來,看不到葉君霖的表情,卻能看到她的腳是如何一次次用盡全身力氣才艱難地爬上樓梯,看到她的手死死抓著樓梯扶手時是怎樣的骨節泛白,他靠近葉君霖,在塵土味之下,章杳突然聞到女孩兒髮絲間一陣淡淡的香氣。
女孩子,多麼美好的一個詞,章杳一邊想著這個詞,一邊看著葉君霖,鼻尖突然開始莫名其妙地陣陣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