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章家滅
葉君霖記得自己小時候曾常常聽葉家的長輩們坐在房中調笑,大多是年節前後,落雪的江南,她們圍坐在暖房裡,捧著湯婆子、剝著柑橘,聲音柔軟而曖昧,細碎地咬著耳朵。
「所以說啊,畢竟做女人還是好的。」
「誰說不是,做起事來不就是方便一些?」
那時候,葉君霖多是在門廊前捧著書看,左一耳朵右一耳朵零零碎碎地聽不完整,她只是隱隱約約覺得她們在討論著的並不是一件好事情,不然的話,為什麼要用那種語氣?為什麼每當有人掀開門帘令陽光照進來時,她們都會默契地同時噤聲?
不過,這道理該怎麼說?就像有些吃食看著並不好看,但卻不代表味道不好,隨著葉君霖的年紀漸漸增長,她開始明白利用自己的性別或者身子說起來的確是件不好的事情。
不好,但卻有用。
傍晚時分,小轎車停在城郊的一座大院門口,司機拉開車門后,葉君霖拎起裙擺,一雙綉著鴛鴦的紅鞋踏在濕潤的泥土上。
司機拎著食盒跟在葉君霖身邊,葉君霖卻擺擺手,親自接過食盒后,葉君霖隻身來到了兩扇大鐵門前。
鐵門已經生鏽,半開著,並沒有上鎖,而院落中安靜得有些過分,院內的大樹上停著一排一動不動的烏鴉。
葉君霖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這裙身緊窄,令她覺得呼吸起來都有些吃力,她微微低頭,驚然發現好像連她自己都沒仔細觀察過自己的曲線,此時乍一看,竟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抵觸。
推開一扇門看似只是一個輕而易舉的動作,但有時偏偏就只是這麼個動作,卻難如登天,若不是門內的姑娘們讓葉君霖每時每刻揪心不止的話,她怕是永遠不會來推開章家軍的門。
蠱族五門千百年都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制衡關係,而不管是歷代族長還是普通門徒,彼此相見時,也是微妙如此。
葉君霖很小時便見過章杳,那時她還小,章杳也還不是章家族長,只是隨其父前來拜會而已,葉君霖跟在年長的門徒身邊,聽她描述著五族之間的關係,隱隱知道這小哥將來或許會成為自己的朋友,亦或許是敵人。
再到後來,葉君霖漸漸知道了葉家和章家之間的淵源,得知章嚳海和葉驕陽之間糾纏不清的故事時,恰好是葉君霖情竇初開的年紀,自幼在一群對男人充滿鄙視和憎恨的女人中間長大,令葉君霖對這種情竇初開的情愫抱有一種排斥和恐懼的心理,而這,也恰好構成了她對章杳隱隱的排斥和恐懼。
就是恐懼,葉君霖不得不承認,當章杳突然出現在葉家地宮說要教她煉蠱時,當他竟毫無徵兆地提出要向葉君霖提親時,出現在她心中的其實就只有恐慌。
而今天,葉君霖站在這扇鐵門前,不停地強迫自己回想葉景蓮和葉家門徒的臉,當那一張張或是痛苦或是憎恨或是悲傷的臉不停在她腦海中如走馬燈般輪換閃現時,葉君霖閉上眼睛,終於強迫自己鼓起勇氣推開了那扇門。
腳步邁入第一步時,葉君霖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首先光是這映入眼帘的地面便讓她感到奇異非常。
整個地面呈現著一種詭異的紋路,那是大雨沖刷泥土並將土層浸到柔軟后,泥土再度被陽光晒乾,其間或因風的吹拂或因水的流動,最終自然形成的紋路。
這景象若出現在曠野,那是再正常不過,可據葉君霖所知,這裡乃是章杳章家軍的訓練場,這裡……
伴隨著這樣的疑惑,葉君霖一步步走進院落正中的小樓,人還沒到門口,繡花鞋底已經沾滿泥土,沉重得令她邁不開步,這讓葉君霖隱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今日她特地描眉打鬢裝點一番,可現在看來,似乎是白費的。
正面的小樓有兩層,十來扇窗戶齊刷刷並列一拍,正中央的木頭門在風中搖搖擺,嘎吱吱的聲響如奄奄一息之人咽氣前最後的聲響,而那破窗上,碎玻璃掛滿泥水,卻沒人更換也沒人擦拭。
整座小樓矗立在風中,彷彿已經被遺棄般。
夕陽在小樓的門檻處停步不前,明暗之間劃開一道分界線,然而此時在葉君霖心中,之前那種因不知該如何對章杳開口的恐懼早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對眼前狀況的疑惑,她現在迫不及待想要知道那盛極一時的章家軍到底發生了什麼。
腳步因此而堅定起來,葉君霖走進小樓,她將食盒自右手挪到左手,而右手則摸向腰間,那是一把她隨身帶著的手槍——五門之間互有協約,各家宅中自有鎮宅蠱作為庇護,其他四門不可攜蠱入他人之門。
空蕩蕩的走廊里,就只能聽到葉君霖的腳步聲,她環顧四周,作為大堂的一樓大廳里,隱約能看到餐廳、洗漱房和伙房等各種設施等痕迹,但房內桌椅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破碎的碗盆更是隨處可見。
陰森之氣自房間的各個角落躡手躡腳地向葉君霖靠近著,自進入門內直至現在,葉君霖沒有發現半點兒有人的跡象,同樣的,葉君霖也沒有發現任何蠱蟲,但她就是能感覺到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東西,那些東西帶著危險的氣息,在整個房間中如冤魂般向她逼近。
當葉君霖屏息凝神竭力在房中捕捉著什麼的時候,忽而一陣蟲鳴嘶吼突然在院落中響起,那聲音不由得令葉君霖心頭一震,她探頭向窗外看去,只見自己的伴生蠱不知何時竟出現在院落中,她立刻衝到窗口,對著那伴生蠱迅速揮手,然而那伴生蠱卻全無半點兒反映,仍是在院落中嘶吼著。
作為葉君霖的伴生蠱,這蠱蟲自被煉出開始,其唯一使命就是保護葉君霖的安全,若真到危急時刻,甚至會在葉君霖都沒有察覺到危險時,率先擋在葉君霖身前,它的出現,無疑意味著有種葉君霖未曾發覺的危險正在逼近。
但此時葉君霖最為擔憂的卻是章家的鎮宅蠱,對她來說,在這種時刻與章家發生衝突實在不是明智之事,任何意外都有可能演變為無妄之災……
只是,葉君霖在等待了幾分鐘后,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她鬆了口氣,緊跟著心中一沉。
章家,可能是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