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無關於蠱
這個名叫下尾的男人來自日本秋田,雖已過不惑之年,但在軍隊中始終毫無建樹,論其緣由,皆因他懦弱膽怯的性格。
聽說這一次石井來到中國,乃是為了組建一支秘密軍隊,雖然臨行前不少前輩曾囑咐下尾務必首當其衝建功立業,千萬要牢牢抓緊這最後一次能讓他在軍部翻身的機會,可下尾還是對此有著諸多忌憚。
譬如說當石井命令下尾以「扶持」的名義監視葉家人時,他心中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並不是趁機升遷,而是要先確保自己的性命安危。
只不過,他後來的心態漸漸隨著事情的發展而發生了改變,有了葉家解蠱葯的下尾一次次前往葉家的青樓擄走葉家門徒,起初是滿心忐忑,可得手的次數多了之後,漸漸也就不當回事兒了。
可下尾沒想到自己這一次碰上了硬茬兒,這葉君霖遠比他之前遇到的葉家門徒更難以對付,而且,他哪裡能想到自己的這位背後靠山剛出面,竟然就被那蠱蟲狠狠咬了一口!
下尾一時間慌了,握著手槍的手中全是冷汗,手臂甚至開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下尾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又看了看背後的窗戶,他猜不透這男子的真正實力,一時間捉摸不透自己應該站在他身後,還是……趁著這男人一息尚存還能幫自己做肉盾的時候,先奪路而逃。
然而事情接下來的發展卻完全出乎了下尾的意料,只見剛剛還氣勢洶洶的葉君霖在看到這男子之後,臉上立刻變了表情,緊張、焦慮和擔憂好似不同的油彩一時間全都胡亂抹在她的臉上,令那張鎮定自如的臉變得無比慌亂。
「你是怎麼回事兒?景蓮!」
都說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正應了那句「一物降一物」,無論是什麼樣的人,身上都必然有著不可躲避也躲避不了的弱點。
葉君霖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生來就背著葉家族長這一頭銜的她從小就要比旁人多經歷諸多磨礪,不管是煉蠱還是面對家族裡大大小小的事宜,她彷彿對什麼都沒怕過。
但事實上,葉君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軟肋在哪兒。
而老天就是喜歡抓著人的小尾巴來折磨人,上蒼就是喜歡將人最大的痛腳安排在最關鍵的時刻,彷彿這樣才顯得痛快。
就像此刻,當葉君霖隻身對付著這個來路不明又拐走數名葉家門徒的門外人時,她怎麼都沒想到她在輸與贏之間,插進來一個葉景蓮,完全改變了事情的走向。
葉君霖已經顧不上呆愣在一旁的下尾,她衝到葉景蓮身旁,迅速從懷裡摸出解蠱葯灑在葉景蓮的脖頸間。
直到看到葉景蓮的脖頸上升騰起一陣白煙,黑色的毒血也隨之汩汩而出后,葉君霖的手這才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只能……算是習慣了吧。
早在葉君霖和葉景蓮還小的時候,差不多是五六歲的年紀,當時是葉君霖第一次煉出成蠱,她興奮不已地捧著蠱壇跑去給葉旻看,可是罈子打開后,裡面卻是空空如也,緊跟著後院便響起了門徒的慘叫聲,葉君霖衝過去,立刻看到中蠱后的葉景蓮。
葉景蓮好像就是喜歡看葉君霖為此擔憂,她已經想不起來小時候的葉景蓮曾多少次故意被葉君霖的蠱蟲所傷,她對這個弟弟無可奈何防不勝防,直到某次,當中蠱后的葉景蓮在葉君霖懷中生命垂危時,葉君霖哭著問他為什麼……
「我就是不想讓你煉蠱,你要是不想讓我被你的蠱蟲咬死的話,姐,你就別煉了。」
葉君霖不可能因他的任性妄為放棄身為族長的責任,從那之後,葉君霖開始在老宅密室里閉關煉蠱,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葉景蓮雖然不再故意受傷,但也再沒喊過一聲「姐姐」。
都過去多少年了?葉君霖看著葉景蓮脖子上的傷口,鼻尖又是一陣酸澀,她以為葉景蓮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像個孩子般的胡鬧,但是,葉君霖不知道某些問題其實自始至終根本沒有得到解決,那些被積壓在角落裡、被他們假裝已經遺忘了的問題,在這數年間就好像滾雪球一般,多年來不停積壓愈演愈烈。
直到現在為止,葉景蓮想毀掉的已經不僅僅只是他自己,而是整個家族……
當石井第一次帶下尾去見葉景蓮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年輕人好像有哪裡不大對頭,只是當時說不清楚,今日此番得見,下尾發自內心地對葉景蓮產生了畏懼。
瘋子往往是最可怕的。
葉景蓮在前方捂著傷口搖搖晃晃扶著扶手下樓時,跟在背後亦步亦趨的下尾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跳十分劇烈,他捧著心口,拿不準自己當時沒有扔下葉景蓮獨自逃跑究竟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如果這個人不是葉景蓮的話,下尾該慶幸自己沒有夾著尾巴逃跑,而是守在這個實力遠超自己想象的傢伙身邊,他留在這兒,自己就是這人的戰友,在事後可以繪聲繪色地吹噓自己在危急時刻對他的忠誠,以及自己是如何與他並肩作戰,一起反將了葉君霖一軍。
這將成為下尾從軍生涯中格外漂亮的一筆,將如有神助般讓他雞犬升天。
但下尾現在不這麼想,他不管這個葉景蓮究竟是什麼背景什麼能力,此時下尾就只想離這瘋子遠一點。
而很快就將會有更多人看到葉景蓮瘋狂至極的一面。
溫香閣的一間偏房裡,一中年男子正抱著個長相俏皮笑聲甜美的姑娘,他貪婪地吮吸著姑娘的香肩,聽著姑娘發出一聲聲欲拒還迎的喘息聲。
然而,當那冰冷的槍托在男人後腦狠狠砸了一下后,男人終於清醒過來,只見懷中白花花的身子竟是一團棉被,而環視四周后,竟連那可人兒的影子都找不見!男人又被人推搡一把,這才看到站在自己背後的持槍黑衣人,糊裡糊塗便被那人推推搡搡拽出了房。
和這男子般同樣茫然的人不在少數,整個溫香閣里的客人此時都是一臉茫然地被推到了一樓的大堂中,他們甚至沒有機會問問為何懷裡的美人兒竟變成了或木樁或枕頭,而面前黑黢黢的槍口也讓他們著實問不出聲來。
一位位衣冠不整的客人就這麼被推到了大街上,就只能揣著這麼個啞巴虧敗興而歸。
不過他們仍不知自己其實是幸運的,相比之下,真正不幸的當屬一樓大堂里的葉家門徒。
溫香閣的一樓大門緊閉,面容俏麗的姑娘們好像籠里待宰殺的雞,被推搡著擠在大廳里,她們擦脂抹粉身著華服,但臉上卻沒有半點兒媚色,她們有的,就只是目光之中的殺氣。
身為葉家門徒,她們憑著葉家蠱術行走江湖多年,在世間的男人眼中看來,她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但這俗世中的男人卻從未讓她們感到過畏懼。
包括此時這些端著槍站在她們面前的日本男人,姑娘們冷眼看著這些人,他們身材矮小,嘴唇上掛著髒兮兮的小鬍子,雙手緊握著手槍或步槍,試圖以這些鐵傢伙證明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但在她們眼中看來,卻是連女子都不如。
尤其是,有些葉家女子已經認出了他們的長相,知道自己的姐妹們就是在他們手中下落不明,在這熊熊怒火之下,她們早已不知畏懼究竟是什麼東西?
殺,殺,殺……沒有人說話,這殺氣卻早已潛藏在她們的氣息中,如星星之火,只待一聲令下,便是燎原之勢。
然而,當所有葉家門徒等待著葉君霖發號施令時,她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們等到的竟是這樣一個答案。
「你們,跟他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