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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匹馬苟存

  齊孤鴻何嘗不想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你們一個個都知道拿父親來威脅我,但你們可曾想過,我若真是不願救他,你們又能怎樣?」


  是啊。


  之前,從來沒有人說過要齊孤鴻一定要想辦法救齊以,從來沒人說過,不管是齊家門徒還是齊秉醫,可現在,什麼中島鴻枝和金玢,這些心裡根本沒有齊孤鴻和齊以的人,反倒能跳出來道貌岸然地用齊以來威脅齊孤鴻?

  這也對吧,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心中並不在意齊以和齊孤鴻的安危,所以威脅起來反倒能如此得心應手。


  但對於齊孤鴻來說,此時他只能將自己剛剛甩給金玢的答案再度甩給中島鴻枝。


  「如果我不呢?」


  如果他不……這話在中島鴻枝的腦海之中浮現,令他攥緊的拳頭無力地鬆弛開來。


  如果他不,中島鴻枝就沒有半點兒辦法,只能任由他那個支零破碎的家再度四分五裂下去。


  在中島鴻枝離家之前,中島家已經夠雞飛狗跳了,中島菡子第四次試圖從二樓上跳下去,幾名女傭拚命拖著中島菡子,她們的衣服被扯破了,臉上遍布被中島菡子鋒利指甲所饋贈的血痕,有兩名女傭請辭,一個已經倉皇逃跑。


  沒有人知道中島菡子什麼時候才能平靜下來。


  而中島鴻枝和中島菡子的姑姑,那個齊以名義上的夫人,相信她已經接到了至少三通電話向她彙報家中的緊急情況,而作為回應,她只是說今天藥廠還有要事需要處理,自后便音信全無,管家起初還守在門口等待她的身影,最後也只能選擇放棄。


  中島鴻枝和中島江沿大吵了一架,一開始的時候,中島鴻枝只是就當日的事情對父親表達不滿,然而在兩人互不相讓的你一言我一語中,矛盾已經被扯到了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


  「你記住,我是你的父親,你今天對我說的所有話都會變成你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說完這話之後,中島江沿拽下衣架上的外套,因用力過猛,紅木衣架重重摔在地上,但中島江沿頭也沒回,將翻過來的外套匆匆套上。


  「你去哪裡?」


  「我去求橫野下二!實在不行就去求石井!」在怒吼了兩句之後,大概是覺得心裡還有陣陣憋悶沒有抒發出來,中島江沿這才終於停下腳步,轉過頭來惡狠狠地望著中島鴻枝道:「你以為整個家裡就只有你關心菡子嗎?我是你們的父親!」


  中島鴻枝不知道中島江沿是否真的去哀求橫野下二或者石井,其實這倒是沒什麼可懷疑的,這麼多年來,中島鴻枝曾親眼見過中島江沿無數次卑躬屈膝低三下四,他最擔心的是,即便中島江沿放下面子去求爺爺告奶奶,即便他真的這樣做,但……


  真的會有用么?


  其實到了這一刻,中島鴻枝竟突然感覺到了中島江沿的偉大,至少,這麼多年來,中島江沿還算是保護著中島鴻枝的,至少沒讓他感覺到過這種低下頭放下自尊去哀求別人卻仍是毫無效果的卑微。


  就像這一刻,當中島鴻枝心中思索許久,終於決定用和顏悅色的表情來換取齊孤鴻的接納,而終究被他好似一盆冷水般潑在頭上的話給狠狠回絕掉的時候,中島鴻枝終於明白了中島江沿的不易。


  此時的中島江沿,一定如自己一般,毫無自尊又不肯放棄吧?


  許是父子連心,當中島鴻枝這樣想著的時候,中島江沿也莫名其妙地開始想念中島鴻枝,他不知道自己那個倔強的兒子在做什麼,如果是去求齊孤鴻的話,中島江沿真希望他不要去,反正就算去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就像現在的自己一樣。


  從中島江沿憤憤然地推門而去到現在,他已經在石井的辦公室門口跪了四十七分鐘,他跪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石井辦公室牆上的掛鐘,其實從剛過二十分鐘起的時候,中島江沿的膝蓋就已經毫無知覺了,但他並沒有起來。


  起初是在忍痛,到後來,已經不知疼痛為何物,中島江沿的心中甚至開始冒出奇怪的念頭,他開始後悔了,開始隱約感覺到就算自己在這裡跪到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中島,你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呢?」石井開始整理他桌上的文件,將沒喝完的茶水潑出窗外,「你以為你是在做善良的事情,可是你再想想,你為的是一個支那人,如果我真的隨你所願,有多少我們大和民族的子民會繼續忍飢挨餓?有多少我們的戰士們會繼續死在戰場上?不要用你的婦人之仁,來阻撓帝國的前程!」


  石井說的是如此坦然,如果是以前的話,中島江沿或許會對他的這番論調深信不疑,但是現在不同。


  當中島江沿眼看著齊以被石井掛在牢房裡,整個人懸在半空,全身的重量全部垂於兩隻手上,以至於那兩隻手腕血肉模糊,血水順著生鏽的鐐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到這一刻,中島江沿突然覺得其實什麼都不重要,他不再憎恨齊以以前一直對他隱瞞巫蠱之術,甚至對其有些欽佩,這個直至如此仍舊不肯妥協的男人,令中島江沿發自內心地生出一種崇拜。


  更何況,他還對家中的女兒照顧有加,如果不是齊以的話,中島江沿簡直不知道自己該要如何拯救女兒菡子。


  雖然中島江沿必須承認石井的話確實有著出自大義的道理,可什麼是大義?當石井教導中島江沿不該為了一個支那人而阻撓整個大和民族的發展時,他是不是也可以站出來指責石井不該為了區區大和民族而抹殺人世間最基本的情感和生而為人的善良本質?


  可惜說這些都是虛的。


  語言在某些時刻有著超乎想象的力量,有些時候卻又微薄無力到令人心碎的地步。


  就像中島江沿知道自己說什麼也不可能讓石井甘願放了齊以一樣,中島鴻枝也意識到不管自己怎麼說,齊孤鴻恐怕都不會在這個問題上做出讓步。


  「好,我明白了,你可以不管齊以,不管我妹妹菡子,但我只說最後一句話……石井接下來的目標是你,在你拋棄了其他人之後,希望你自己單槍匹馬也能好好活下去。」


  另外一邊,當中島江沿也只能迫於妥協的時候,石井的臉上終於露出一抹欣慰的神情,他甚至上前拍了拍中島江沿的肩膀,似乎是作為安撫。


  「中島君,」石井輕聲道:「我明白你對那個傢伙的感情,但是,不識時務的東西早晚會被時代所拋棄,這不是世間常理么?放心好了,就算沒有齊以,還有隨便齊什麼的,就算沒有齊家,還有蠱門五族其他家族。我已經物色到了能將齊以取而代之的人,他今晚就會抵達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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