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一章 再無遲疑
餐桌上,眾人推杯換盞,雖然橫野下二剛一落座時不厭其煩地詳細介紹了在座每一位嘉賓的顯赫地位並巧妙地對齊孤鴻閉口不提,而且對於這一場聚會是為了齊家父子多年重聚而舉辦的目的隻字不語,但是呢……人類之所以創造語言,便是為了將所說和所做區分開來,以便去光明正大地言行不一。
正如此時——在場所有人包括齊孤鴻在內,都能感覺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才是整個聚會的重點,他們對他頻頻示好殷切備至,為的不過是能讓他記住自己的名字。
唯獨齊孤鴻對此全不在意,他一直在桌子下面捏著自己的小指,只是,尋屍蠱久久沒有反應,房間里的空氣都彷彿因此而變得稀薄起來,那些圍在齊孤鴻身邊的人好像蒼蠅似的令他煩躁,齊孤鴻再難舉起杯子故作笑容。
「所以說,在橫野這裡是你最好的機會,年輕人……」
面前這個醉醺醺的男人已經用含混不清的中文在齊孤鴻面前絮叨已久,齊孤鴻一個字都沒聽清,只覺得聒噪,他面無表情地望著男人手中的杯子,那隻杯子已經和齊孤鴻的杯子撞了好幾次,齊孤鴻眼睜睜看著酒一次次撞擊杯口,最終灑得只剩下杯底。
男人彷彿絲毫沒有察覺到齊孤鴻的表情有什麼不對,再一次愣愣地和齊孤鴻撞了下杯,最後一點酒全都灑在了齊孤鴻的膝蓋上,他瞥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杯底,將杯子重重放在了桌上。
「喂,」男人大概是到這時才從齊孤鴻的表情中解讀到不悅的意味,他皺著眉頭,「你這傢伙!算什麼東西!難道連最起碼的禮貌都沒有嗎?」
齊孤鴻心中冷笑,如果非要以禮貌為行動準則的話,那麼自己現在該做的是將酒杯摔在他的臉上,以此來回應他的「禮貌」,然而就在他要這樣做之前,一隻手如游蛇般軟綿綿地纏上了他的手臂。
「抱歉,松平隊長,」彌光的聲音好似一陣清風,又如一片薄紗,好像太極一般不動聲色地將男人莽撞的戾氣包裹其中,「我先生還不太習慣這樣的環境,還望多多見諒!」
彌光說著端起酒杯,她曾在橫野下二手上受過嚴格的訓練,深諳如何貼合一個傳統日本男人的喜好,她一手舉杯一手掩面,齊孤鴻看到她白皙的脖頸一揚,喉頭上下翻動的動作看起來自然流暢。
齊孤鴻只顧著看彌光的喉結,一時間全然沒有聽到彌光在對那什麼松平隊長說了些什麼,直到那人罵罵咧咧離開后,彌光才在齊孤鴻耳邊沉吟了一句,音調雖低,但話語中的嚴肅和凝重卻讓齊孤鴻立刻清醒了幾分。
「你別忘了你是幹嘛來的,這過程中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你都只能接受,因為,全都是你選的。」
對於這樣的語氣,齊孤鴻絲毫都不感到意外,彌光說話向來如此直接乾脆,要說不舒服,當然是不可能一點兒都沒有,再怎麼文明開放也好,但齊孤鴻畢竟是在齊家大院里長大的男人,之所以能接受彌光這樣的語氣,是他知道她在很多情況下都是對的。
就像唐鬼,齊孤鴻何嘗不是屢次被他直接乾脆又不留情面的語氣搞得心裡不舒服?但事實證明在大部分情況中,這種尖銳的語氣所指向的往往都是真相。
彌光的話讓齊孤鴻清醒了幾分,他深吸了口氣,竭力將心中的煩躁都吐出去,然後抖了抖眉毛,試著讓自己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人這一生有多少事情不得已,又有多少事情明知不得已也一定要去做?
不遠處,幾個日本人正圍在一處,交頭接耳之間,時不時將目光投向齊孤鴻所在的方向,齊孤鴻和彌光對視一眼,兩人並未有語言上的交談,但這一個眼神之後,彼此都已對那些視線中的惡意心照不宣。
而後,有人率先向齊孤鴻和彌光走來,這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人,是那群交頭接耳的人中最為年輕的一個,這並不奇怪,在任何一個群體中,往往都是最年輕的那個因為迫不及待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而最容易受慫恿著出頭。
齊孤鴻不喜歡和醉鬼打交道,他的視線向四周環視一圈,找到了在他西北方向的橫野下二,齊孤鴻心中做好打算,如果這男人上來找茬,他便會拉著這男人往橫野下二處去,畢竟這是橫野下二組織的聚會,齊孤鴻絲毫不介意拉這位東道主做他的防護網。
然而就在齊孤鴻這樣想著的時候,小拇指突然感覺到一陣抽搐,然後,好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在牽著他一般——這是齊孤鴻的尋屍蠱,和之前他用的別人煉成的尋屍蠱不大一樣,齊孤鴻在原有的基礎上做了改進,以前的尋屍蠱是由一隻小蟲鑽進人耳內發出聲響,首先是對方位指示得不夠明確,其次是受環境影響太大,若是在過於嘈雜或是混亂的環境里,有時候並不能清楚地聽到所有指令。
指尖的抽動讓齊孤鴻一時間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小指上,全然沒有注意到那男人已經一步步來到了自己面前,滿不客氣地將手中的酒瓶在齊孤鴻面前晃了晃。
「喂,你這傢伙好像還不太清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你是不是……」
「我先生他今天……」
「說什麼胡話!別以為你是橫野下二的義女就……」
「非常抱歉……」
彌光和那男人的話在齊孤鴻聽來只是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他皺著眉頭,視線在彌光和那男人的身上搖擺,那些字句一段段浮現在齊孤鴻的腦海中,字他都認識,可卻好像不理解其中的含義。
東北方向,很遠,而且非常模糊,方向有些向上,似乎是在二樓或者三樓的位置……
「我說!你這傢伙!」
那男人將酒瓶重重放在桌上,那是一瓶齊孤鴻叫不上名字的洋酒,以前唐鬼還在的時候曾經拿過一瓶類似的酒來給齊孤鴻喝,他那張痞里痞氣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嚴肅神情,說是讓齊孤鴻要記住背下一些酒的名字,最好還能記住一些餐廳和一些技女的名字。
「你想在上流社會混,難免要與人聊起來這些,若是張口說不出幾個摩登的詞,怕是難被人瞧得起。」
齊孤鴻盯著那瓶酒,酒瓶的商標背對著他,讓齊孤鴻始終難以想起這酒的名字,正當他呆愣著的時候,男人的手已經一把上前揪住了齊孤鴻的領子。
「等等……」
彌光趕在齊孤鴻和這男人做出反應之前,搶先擋在了兩人中間。
「喝酒不是為了助興么?如果只是為了這樣的話,大動干戈又是何必?」
彌光今日穿著一套裁剪精緻的衣裳,說這話的時候,她纖細的手臂舉起酒瓶,清瘦的手指乾脆利落地擰開了酒瓶,然後,黃褐色的酒水通過她的唇齒,在脖頸一下下起伏的同時,酒水順著她的嘴角流下,沿著白皙的脖頸灌入了領口中。
可彌光的動作沒有半點兒遲疑,起初只是那年輕男人發出了一聲低沉的輕呼,再之後,越來越多的視線匯聚過來,直至彌光將整瓶洋酒吞下三分之二的時候,偌大的客廳里已經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視線都聚攏在彌光身上,起初是齊孤鴻一隻手攥著彌光的胳膊,他比她更加緊張,但是當齊孤鴻因知道自己無法勸阻彌光而輕輕鬆下了力氣時,彌光抓著齊孤鴻的手漸漸愈發用力。
她還在堅持著,齊孤鴻彷彿能聽到酒從她的胸口流下時,胸腔里洶湧的聲響。
一瓶酒罷,彌光將瓶子重重敲在桌上,趁著旁人交頭接耳之際,彌光開口先打了個酒嗝,在酒氣之中,彌光的聲音格外堅定而蠻橫。
「去做你該做的事情。」
齊孤鴻看到彌光的視線瞥向自己的小指,他們什麼都懂,不需言語,卻能推心置腹。
齊孤鴻不知道彌光和唐鬼之間是否也有這樣的心照相交,他只覺得彌光讓他想到了唐鬼,果然,心意相投的兩個人,在種種方面上都會展露出分毫不差的個性。
「那你……」
「去吧,別回頭。」
齊孤鴻看到了一個堅定的目光,自后,腳步再無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