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狼狽居
「這種事情大可直說無妨!我讓她再跳一曲便是!」
葉景蓮大言不慚的時候,還遠遠沒有意識到他的不諳世事,沒有意識到他在人情世故上是怎樣的無知。
對面,休伶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淡淡一句道:「我沒有蠱葯了。」
世上自然不會真的能憑空出現什麼東西,石井所見的那些美人兒,不過是休伶利用葉家蠱術表演的障眼法而已,當時葉景蓮要求她與自己同往赴宴表演時,她還不知道葉景蓮要做什麼,所以也並未準備那麼多的蠱葯。
現在看來,休伶若是早知道葉景蓮是要用葉家蠱術討好日本人,她應該多準備一些蠱葯,比如那種能要人命的。
休伶想不起來自己已經離開葉家多少年,這些年跟在金寒池的身邊,休伶不但變得越發沉默寡言,而且,整個人從外面到心裡都空了,她嘴上不說、心裡也不想,跟著金寒池這麼多年,盡量地努力淡化所有記憶,反倒是幼年時在葉家發生的事情,對她而言格外印象深刻。
就像休伶看不慣那些欺負金寒池的金家皇室們一樣,休伶從小就看不慣葉景蓮,這個張牙舞爪囂張跋扈的毛孩子。
「他根本不理解你,不理解葉家。」
這是休伶對葉君霖說的,她都想不明白當年那個年紀小小的自己,怎麼能對葉君霖說出如此富有深意的話,不過,現在想想倒也瞭然,那不過只是真情實感罷了。
有些事情並不是表面說說的那麼簡單,向內挖掘就會發現,每一件事情好像是一棵大樹,表面看起來是獨立存在的個體,但在泥土之中,那些看不見的地方,確實有的卻是理不清分不明的盤根錯節。
就好比說蠱術這件事情,葉君霖和葉景蓮這姐弟倆之間的區別絕不僅僅只是嘴上一句「一個能煉蠱一個不能」而已,休伶是從小到大眼睜睜看著這姐弟倆是如何因為這蠱術而分道揚鑣越走越遠,到頭來完全走向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蠱術給葉君霖的,不僅僅只是一門技藝,還有在學習這門技藝的過程中,對她性格上的磨練和提升,這一點不管是休伶還是金寒池,任何一個蠱門中人都會有所體會,但偏偏葉景蓮絕對不懂。
他沒有在深夜裡隻身一人前往墓地挖過屍蟲,所以不知道在恐懼的盡頭,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他沒有被自己親手煉的蠱而毒傷,躺在黑暗中感受死亡一步一步向自己逼近;
他沒有看到過別人被自己的蠱所害,不管是罪有應得還是無辜受累,那些嘴上說的大義在目睹死亡時根本起不到任何安慰作用,生就是生,死就是死,看到自己親手結束一段生命,就會痛苦。
這些,就是葉景蓮和其他人之間不可跨越的鴻溝,是他永遠無法甩掉孤單的理由,是他生在蠱門卻從未進入蠱門的悲哀之處。
但畢竟有些事情無能為力,休伶冷眼看著葉景蓮,過了這麼多年,他仍是跋扈如初,休伶不知道葉君霖是否也與自己一樣無能為力,就像她眼睜睜看著葉景蓮欺負葉君霖卻插不上手一樣。
所有人都希望生活會好,可生活卻總不甘讓人就那麼如意。
「那就這麼跳!」葉景蓮對著休伶低聲咒罵一聲,「別給我丟臉!」
對不起,休伶再心中暗暗道,某些人的臉,怕是早已經被自己丟乾淨了。
安靜的房間里,在座的日本人中有些能聽得懂中文,但無論能聽懂與否,他們都能大概猜到眼下的情況,他們不言不語,眼神中的不懷好意即將滿溢,就連房間角落裡的藝伎也正在冷眼瞥著休伶,沒有人為她奏樂,所有人坐在這裡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等著看她的笑話。
其實這並不算什麼,休伶小時候曾聽外家的姐妹說過,她們在風月場上,什麼樣的男人都曾遇見過,葉家的蠱術雖然能幫她們保住身體,但是即便如此,言語或是心理上多少也曾受過些羞辱,對此,休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她生來就跟在葉君霖身邊,後來又有金寒池呵護備至。
只不過,老天總是公平的,該付出的東西,誰也躲不掉,了解到這一點想法的休伶並不感到惱怒或羞愧,她只是面無表情地來到房間中央,在這種尷尬的氣氛中,心靜無波地舞了一曲。
這次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鼓掌,所有人就好像沒看到一樣,或是三三兩兩地低聲說話,或是擺弄著盤子里的烤秋刀,葉景蓮連大氣都不敢出,尷尬之餘,出現在他心中更多的則是慌亂,葉景蓮根本無從猜測這些人的想法,他將視線投向橫野下二,得來的卻只有不懷好意的冷漠迴避。
無奈之下,葉景蓮只能看向石井。
交易進行到這個階段,葉景蓮是不佔優勢的,他從來沒去過菜場,不懂討價還價的精髓,說到底最基本的道理就是「誰先張口誰就輸了」,更不要說葉景蓮這種哀求的眼神,他誤以為自己還是佔據交易的主要關鍵,殊不知因他那一個眼神,在石井心裡,他就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
「已經……」葉景蓮對橫野下二一字一頓地低聲說著,眼睛卻一直在看向石井,「跳完了。是不是該談談接下來的事情?」
葉景蓮艱難開口,他想要跳過這個令人不愉快的階段,直接進行到主要問題上,卻好像完全忘了當初明明沒是他打斷了這個話題的順利進行。
沒有理由的……葉景蓮在心中默默呢喃,石井沒有理由拒絕自己,他想要的是葉家的蠱術,葉景蓮之所以有自信認為自己掌握了最大的籌碼,乃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這蠱族五門中,除他之外,再不會有人甘願為日本人打通這條渠道。
既,除他這個對蠱術除憎惡之外毫無感情的人,不會有人願意當這個叛徒。
「繼續聊下去?」石井歪著頭看向葉景蓮,微微皺起的眉頭顯得他格外認真,「聊下去當然不是不行,只不過,為什麼?我並沒有讓她跳舞,這算不上是交換條件。」
「可你……」
「我說的不是跳舞,」石井指了指休伶,「我說,我要的是她。」
在這句話還尚未說完時,一道黑線從石井眼前閃過,只是他並未在意,而後,鼻尖又有些隱隱發痛,但石井只當是前幾日的傷風許是還沒好,他滿不在意地伸手在鼻尖上輕輕摸了一把,黏膩的血立刻染紅他的手心,鮮血順著指縫和掌心的紋路迅速蔓延,染紅他的腕子和袖口。
然而石井還是並沒有察覺到異狀,倒是坐在他身邊的人見狀已是目瞪口呆,他們回溯至自石井面前閃過的那道黑線飛來的方向,在紙扇拉門上,他們看到一個清秀挺拔的身影,落在不堪一擊的紙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