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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大婚無喜

  有些事情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然而彌光卻對這一刻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很多錯誤早在幼年時就已經展露苗頭。


  彌光記得自己小時候吃過一種糖,是某位遠親來家裡時給她的,那人說那種糖叫「巧麗糖」,大概是這樣的名字吧,對方說得含糊,彌光又不好意思追問,只是對那味道念念不忘,便格外認真地將那名字記在心裡。


  過了不多久,她那不務正業的爹突發奇想要去趟奉天,特意問彌光想要什麼,她不假思索就說起巧麗糖。


  那些天里,彌光就那麼眼巴巴地等著、盼著,直到爹爹回來。


  爹回來時是在半夜,有心事的孩子耳朵靈,聽到聲響后連棉衣都來不及穿,就赤腳跑出了門,一雙小腳踩著雪,越過兩道院子衝到她爹的面前。


  而結果,自然是沒有什麼巧麗糖,彌光的爹打著哈欠說自己跑了許多家鋪子都沒聽說有那種東西,只給彌光買了些酸酸甜甜的小糖塊。


  彌光為這事情生氣得幾天都沒理她爹,直到幾天後,遠親又來家裡吃飯,她爹煞有其事地在飯桌上特意向人家問起那種糖的名字。


  「哦,那個啊,那叫巧格力,是在洋行里買的,你還想吃么?」


  這話好像一枚石子在水面上激起層層漣漪,可還不等彌光細細回味,她爹便在一旁喋喋不休起來。


  「小孩子就是嘴饞,因為一塊糖還這麼當真的??」


  「想吃也得把叫啥名字問清楚,累得我這一通找啊??」


  「這孩子就是麵皮薄,心裡惦記著,又死活礙著臉面不肯多問一句,想吃就說嘛??」


  若是較這個真兒的話,彌光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不是那種特別沉默寡言的孩子,卻是那一件事情之後,令她遇到了其他事情也再不肯對爹娘說起了,她明明就是生怕別人覺得自己饞嘴而不敢追問,到頭來卻被爹爹抓住之後翻來覆去地說個不停,之後足有兩三年,每逢家人相聚,她爹就總要在飯桌上提一提這件事兒。


  以彌光當時那個年紀還不知道什麼叫做背叛,她只知道原來有那麼多事情是對爹娘也不能說的,那些被她藏在心裡的小小的羞恥,原來連爹都難以包容,那就是彌光的爹帶給她的奇怪的教育,他一邊以大人的角度表現出對這種事情的不以為然和寬宏大量,一邊又在不停重複絮叨,彷彿鄙夷孩子的痛處,就能將他襯托成個成熟的大人一般。


  如孩子般幼稚的大人,往往最擅長以一種不動聲色的姿態將他們當年受過的小屈辱施加在孩子身上來尋找平復,事情若真如他口中說的那般不在意,為何偏要不依不饒地死咬著不肯鬆口?


  這些道理是彌光這些年來一直沒想明白的,她在這一刻突然想明白了——不過只是一下午的時間,彌光卻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又或者是她不想面對眼前的事,故而便用這些不著邊際的思緒來填充。


  彌光對她生父的厭惡又增添了一份,她意識到是那個懦弱無能的爹對她的打壓才讓她變成了現在這個切切諾諾的人,如果她能開口,像當年問那種糖的名字一樣,她要是能開口追問他一句到底姓甚名誰,而不是顧忌著他是不是會譏諷自己的不矜持的話,現在也不會這樣。


  彌光等了那麼久,沒等來她想要的那顆糖,也沒等來她想要的那個男人。


  整個下午,院內院外的嘈雜聲響就好像無數只蒼蠅在彌光的腦袋裡嗡嗡地飛著,當她看到那個人出現的時候,當她看到齊孤鴻身上的盛裝和那個人身上的粗布衣衫時,彌光心裡五味雜陳,各種想法在她的腦袋裡打轉,好的、壞的,一刻不肯停歇,她甚至以為他會來搶親,會來著自己的手甩掉這些無聊的人。


  可他沒有,彌光看到他走到齊孤鴻面前,拍著他的肩膀說恭喜,他的眼神,甚至餘光,一刻都不曾停在自己身上。


  酒席宴間,橫野下二一直在自己的耳邊絮絮叨叨著,彌光卻什麼都沒聽進去,她一直看著他坐在一張桌上與身邊的人推杯換盞,臉上的笑看起來比新郎還要喜慶。


  在彌光心中,如果他是齊孤鴻,在今天這日子笑得如此開懷實在再正常不過,可他不是,他不是娶了自己的人,難道也這麼開心?


  彌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送到洞房門口的,滿院子里的人都喝醉了,不知是誰帶來了歌妓,在院落中唱起三味線,有個日本人喝醉了,橫衝直撞地來到洞房前攔住彌光,對著齊孤鴻和彌光硬著舌頭大笑道:「我聽說支那人結婚有個習俗叫做鬧洞房!不知道是怎麼個鬧法!新郎官,教教我們吧!」


  齊孤鴻冷眼看著那人,正當他攥住彌光的手腕,不動聲色地將她拽向自己背後的時候,一個黑影已經到了彌光身邊。


  「我說,兄弟,喝多了吧?」唐鬼也是一臉潮紅,攬著那日本人的肩膀道:「又不是你成親,你看你在這兒瞎高興個什麼勁兒呢?走,人家兩口子入洞房,咱們喝咱們的酒去!」


  唐鬼的動作看似熱絡,然而齊孤鴻和彌光都看得出他是下了大力氣,握著日本人肩膀的那隻手上卻是青筋畢露。


  「你這混蛋!」日本人含混不清道:「你是什麼東西?你竟然??」


  不等日本人把話說完,齊孤鴻看到唐鬼的袖子下微微蠕動起來,手便也摸向了懷中的蠱葯。


  雖說這一場莫名其妙的婚禮對於齊孤鴻來說算不上什麼喜事兒,然而聽到的時候也只覺為難,說難過或是氣惱,卻是談不到的。


  在這一刻讓齊孤鴻起了殺心的,是他心頭的煩悶,一種彷彿被包裹在棉被中不得發泄的隱隱哀傷,那種他在唐鬼眼中看到的酸楚。


  那些情緒不知為何讓齊孤鴻感到天昏地暗,彷彿什麼都不會再好起來了。


  罷了,既然是要大鬧天宮,不如就鬧個痛快好了??

  然而就在齊孤鴻和唐鬼正要動手時,彌光已經甩開齊孤鴻的腕子,她兩步到了那日本人面前,指著他的鼻子道:「大島君,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喂,我說彌光,」大島皺起眉頭,委屈地低聲咕噥道:「好歹我也是客人啊??」


  「滾去你該去的地方。」


  唐鬼和齊孤鴻聽不懂日語,卻能感覺到彌光那從牙縫兒中擠出來的一字一句之中充斥著竭力壓制著的慍怒,即便橫野下二來到她的面前,彌光的臉色都沒有半點兒緩和。


  「彌光,這些都是我請來的客人,我可是你的父親!」


  「如果你們再不走的話,你恐怕就要失去一個義女了。」


  威脅的話從來不需要說太多,多一個字都會影響威懾力,就在這三言兩語之後,在場的所有日本人都已經離場,包括吉祥和魏大鎚等人也避禍一般悄無聲息躲到後院。


  天色就是在這時候暗下來的,一片狼藉的院子里沒有半點兒喜氣,只有齊孤鴻、唐鬼和彌光三人垂手而對。


  「我覺得,」三人異口同聲,「該好好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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