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不像人的人
不管是去見宋不雙也好,還是去見中島菡子也罷,在不久之前,這都是齊孤鴻絕不會做的事情,只是現在反思起來,齊孤鴻發現自己之前一直在逃避,混亂的思緒在他腦海之中如亂麻一般,理不清頭緒的齊孤鴻什麼都不想面對。
但是在今日想明白了這些事情之後,齊孤鴻頓時豁然開朗,他恍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掌握了不少的便利條件,足以讓他開始有所行動,他躲了那麼久,已經躲累了,再不想做任人宰割的籠中困獸。
而說到困獸,其最痛苦之處在於無可奈何,就像現在的章杳。
自章家軍駐紮上海之後,章杳沉寂許久,章為民在忙著打通和青幫之間的關係,而章杳對此並不熱心,章為民自然是第一個看出章杳有心事的人,而文戚,作為一個外人的他在這段時間也發現了章家軍有些不同往常之處。
上個月,章家軍中有幾個人突然不見了。
章家軍的士兵向來沉默寡言,一整天都聽不到他們說上幾句話,整個軍營日日夜夜都沉浸在一種死寂之中,文戚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好像快要僵固、靜止了一般,他平日里最大的娛樂,就只有觀察身邊的人。
因章家軍的人數本就不多,所以文戚很快便掌握了大部分人的特徵,說實話,其實就只有面貌特徵,因這些人不管是操練還是吃飯,所有的動作都一模一樣。
文戚以前聽外出的齊家門徒說起來過,那人曾有幸在天津鹹水沽南看過小站練兵,聽說那叫一個嚴格,站啊坐啊,所有人齊刷刷的一模一樣,就好像是同一個人做動作似的。
當時大家都紛紛搖頭表示不信,畢竟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習慣,怎麼可能都做到一模一樣?
而後來,文戚加入到章家軍后,他以為這是軍隊訓練項目之一,見到這一情形后不免有些欽佩和感慨。
可是,相處了一段時間,文戚越發感到不對勁兒。
首先,一個軍隊再怎麼嚴格訓練也不至於連所有的生活細節都訓練得一模一樣,文戚發現這些人就連拿筷子的動作、扎腰帶的手勢,甚至連解手時的站姿都如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如果說在作戰方式上要求嚴格訓練是士兵素質的根本,這還好理解,可對生活細節要求得如此嚴格,那就稱得上是變態了。
其次,文戚在軍營里這麼久,章為民曾教過他很多事情,卻從不見章為民對他或者其他士兵在生活細節上做出嚴格要求,也就是說,這些人的舉動其實並不是刻意訓練過的,那麼難道說是他們私下裡商量好的?這怎麼可能?
文戚每日琢磨著這些事情,他覺得自己在章家軍中簡直如同一個異類,最可怕的是,大概因本能中不想成為異類,文戚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也沾染上了章家軍的一些習性,他甚至開始時時強迫自己不能被章家軍所影響,總覺得這事情越想越不對勁兒。
然而就在文戚被自己的這種想法折磨得近乎瘋狂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文戚忘了那是哪天,因章家軍有午夜操練、白日休整的習慣,故而,士兵們會在天色剛暗下來的時候便起床洗漱整理,文戚還不大習慣日夜顛倒,他會比旁人提前醒來一些,洗漱好后帶上眼罩,以遮住他那隻被唐鬼的蠱蟲啄瞎了的右眼。
入暑后,太陽下山的時間會晚很多,文戚來到院子里時,太陽還沒下山,平日空無一人的操場上今日卻站著一個人,文戚有些驚訝,他打量著那人,是個赤著上身只著一條短褲的章家軍士兵,腳上沒有穿鞋,渾身上下就只有那麼一條短褲,但是卻帶著軍帽。
那人站在操場上,什麼都沒做,是的,就那麼靜靜地站著,沒有看向文戚,或者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那是真真正正的什麼都沒做,全神貫注地發著呆。
天氣已經熱了,但落日時分並有夜風,還算舒爽,然而那人渾身皮膚赤紅,就好像在烈日下站了整天似的,隱約還能看到他的身上有熱氣散出,如白煙,雙眼也被太陽刺得通紅。
但他仍是什麼都沒做。
文戚那天忘了洗漱,就這麼盯著這人,直到章為民發現此人,他命幾名士兵將這人帶回房間,文戚是用唯一的一隻眼睛眼睜睜看著這人被兩名士兵拽著胳膊拖回房的,整個過程中,他的眼睛還是望著落日,仍舊是什麼都沒做,連一丁點兒應該有的反應都沒有。
那天,文戚發現了這名古怪的士兵,也是在那天,破天荒的有兩名士兵沒有起床,要知道,章家軍平日里都是到了時間便會突然醒來集合的,但那天晚上文戚訓練完畢回營房時,借著微弱的光亮看到兩名士兵正躺在牆邊呼呼大睡。
當時的景象讓文戚不寒而慄,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看到章家軍的士兵躺在地上睡覺而非掛在半空,這也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些人在睡眠中發出鼾聲。
而後古怪的事情就越來越多,比如某日操練時,大家正在繞著操場跑圈兒,在所有人轉彎繼續往前跑的時候,一名士兵直勾勾地向前跑著,一直撞上院牆,又比如文戚看到一名士兵在吃飯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湯太咸」,再比如某天睡覺的時候,文戚看到一名士兵突然爬起來去解手。
起初文戚只是本能地感到古怪,還有些害怕,但在那時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些感覺從何而來,直到某天,文戚的腦海之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以前他之所以會覺得自己是異類,是因為這些章家軍太過整齊劃一,他們太規整,規整到從來不犯錯,而自己的錯誤則讓自己顯得愚蠢。
但是現在,文戚也看到他們犯錯了,他突然意識到犯錯其實並沒有錯,人都是會犯錯的,不正常的不是自己,而是這些章家軍。
文戚漸漸覺得他們開始像自己,他們開始像個正常人,而在這之前,他們根本不像人!
在文戚意識到這一點的第二天,他發現軍隊中少了三個人,當時章杳已經回營,可不管是章杳還是章為民都沒有對這事情做出相應的反應,但是按照常理來說,士兵逃離軍營是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發生了事情卻沒有人來處理,這不對,文戚發現章杳和章為民正在竭力地假裝若無其事,而假裝若無其事正意味著他們其實最清楚,章家軍中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