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章 改天
「齊孤鴻」,應該算是彌光近日來很想見的人——一個人想見另一個人最直接的表現,大概就當屬這個人的面貌容顏經常會出現在眼前,哪怕彌光不想承認,哪怕她百般迴避,哪怕她在心中無數次告訴自己不該想起這人,可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會在每日剛睡醒時,都想到那張讓她惱怒的臉,而且那種惱怒因彌光無法控制自己不想起他而日趨日漸。
想一個人,想見一個人,這種事情從來就不是說什麼「不要想」就能控制得了的。
不過現在不同,彌光終於見到了他,可因時機緣故,他卻是自己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齊孤鴻」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臉上的緊張表情,仍在打趣著向自己靠近,彌光連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將他按在榻榻米上坐下。
「閉嘴!你怎麼來了?」
「這話是不是該我問你?」唐鬼望著面前的彌光一臉驚慌的模樣,突然覺得想笑,這女人不管在別人面前如何耀武揚威橫刀立馬,終究還是裝出來的,怎麼說呢,這讓唐鬼想到了荷葉雞,即便用荷葉小心包裹著,看起來外殼又硬又結實,然而總還是會有某個部分會一不小心裂開,然後,本性便從中而出,而她越是惶恐,唐鬼便越覺得有趣,故意慢吞吞道:「我來這地方是天經地義,你來,倒是讓人想不通,你是來尋歡作樂還是被人尋歡作樂?」
彌光氣得牙痒痒,而且她發現在這廝面前,向來伶牙俐齒的自己也突然變得嘴巴不利索起來,她咬著牙故作鎮定道:「與你無關,你……」
正說話間,門外有人走過,彌光連忙拽過唐鬼的身子擋住自己,所幸對方並未發現自己,而是自門口經過直奔走廊另一端去了,或許是去方便,不過大概很快會回來,到了這時候趕這「齊孤鴻」出去已經來不及,更何況,就算彌光知道他倒是會站在自己這邊,可誰知道他會不會當這事情不要緊而給自己惹什麼亂子?
想到這裡,彌光兩步上前關上了紙門,指著唐鬼道:「別說話,不然小心我不客氣!」
「不客氣?」唐鬼坐在榻榻米上,故作一臉驚慌地攥著自己的領口道:「你要對我做什麼?還是……」
彌光沒工夫與他廢話,就只想讓「齊孤鴻」老老實實待到朱循祖離開的時候,然後,趕緊送走這凶神惡煞,足是能與他再不相見才是最好!可正當彌光這樣想著並向「齊孤鴻」走去的時候,腳下卻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人尚來不及站穩,腳步就已經踉蹌著撲進了「齊孤鴻」面前。
自始至終彌光甚至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自己撞進了個還算結實的懷裡,尤其是自己的一隻手……
大概是左手吧,彌光實在記不清楚,心中小鹿亂撞,反正她是按在了「齊孤鴻」的大腿上,接近大腿根兒的地方。
其實……也沒什麼,但不巧的是唐鬼平日里少有與女子如此親密,縱然是嘴上臉上裝出一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老手模樣,可身體終歸是誠實,做過什麼、沒做過什麼,他的身體比他自己記得更清。
而今日,唐鬼就這麼毫無防備地突然被這丫頭摸到自己的大腿,人便好似被驚雷從頭頂轟了下來,炸得他整個人都麻了,本能地拽著彌光的腕子將她的手從自己的大腿上拉開,而也正是這一下令彌光的身子再撐不住,這一次,便是軟趴趴地躺在唐鬼懷中了。
唐鬼沒想到,這丫頭平日里看起來好像是硬骨頭,可真抱在懷裡時,全身都這麼軟,自己差不多一把就足以抓住她整個肩背,而那一張粉白的臉已是殷紅一片,仰起頭來與自己四目相對間,雙眸之中全是惹人憐愛的驚慌失措。
就是這一眼,令唐鬼有種異樣的感覺,他想將這人抱住,想將她護在手心裡,她這麼軟、這麼瘦小,而天地卻冷酷得不近人情,天下的臟事兒他見得多了,他曾自泥潭中摸爬滾打出來,早已不在乎那些,可卻想將她捧在自己的雙手指中,將她護在懷裡,縱然是一丁點兒的壞事兒也不能沾了她的身。
至於彌光,她倒沒有「齊孤鴻」想的那麼多,只是覺得這人的懷裡竟然這麼暖,而筋骨與肌肉纏在一起,好似一張結實的大網,讓彌光深陷其中之後竟沒有了掙扎離開的力氣。
直到「齊孤鴻」終於開口,許是與自己太近,故而他的聲音壓低了不少,卻渾厚如山間大霧般將她籠罩其中,只聽他輕聲道:「我說,你要在這兒躺到什麼時候?男女授受不親,你若不嫁我,可不能讓你白白躺在這兒的。」
彌光仍是能聽出他調笑的語氣,可她卻是斷然笑不出來的,滿腦袋裡竟然就只記得他說的那一個字。
「嫁」。
彌光常聽戲文里說女兒心腸總嬌軟,但彌光覺得自己是個例外,且她總想,這軟,又能軟到什麼程度?自幼生在那頹唐之家,這些年來又是刀光劍影,恐怕這一切早已將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砍了個稀巴爛,流了血又結了痂,左一層右一層的傷痕下,哪裡還有什麼柔軟的地方?
可這一刻彌光知道自己錯了,她的心腸還是留了一塊最柔軟的地方給那個特殊的人,這地方連她自己都找不到摸不著,卻在碰到那個人的時候,自然而然便展現在了他面前。
彌光感受到了那種軟,軟到在他說出那個「嫁」字的時候,自己的心便已經化了。
不知是不是與唐鬼所想有些不謀而合,那個字讓彌光想到了柔軟的床衾,將自己包裹在裡面,她生在酷寒之日,又於人間飄零多年,見過北平的寒冬、滿洲的厚雪和上海灘陰暗潮濕的角落,她迫不及待能有那麼一床結實柔軟的床衾,能放縱包容自己的後半生。
差一秒,只差那麼一秒,彌光幾乎想問「齊孤鴻」可願娶自己,儘管明知道說不出口,可這話卻已經在胸中集聚。
迫不及待,呼之欲出。
只可惜門外嘈雜的腳步聲打斷了彌光和唐鬼的思緒。
「朱循祖就在這兒!」
隨著一聲大喊,彌光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立馬又重回了那個男兒的身份,立馬開始擔心起隔壁的朱循祖。
但讓彌光沒想到的是,黑壓壓的人群都擠在自己的門外,黑影充斥著整個走廊,彌光一時間數不清楚人頭,但那一道道隔著紙門仍清晰可見的尖刀利刃讓彌光意識到,這些人足以將自己撕成碎片。
「我說,老子的話還沒說完,」唐鬼說話間已經抄起手中的酒壺,對著門外為首之人便扔了過去,「懂不懂點兒教養?」
外面的人沒有瞧見那酒壺,為首之人一腳踹在紙門上,而在紙門倒下的瞬間,酒壺已經穿過那紙門正砸中為首之人的腦袋,瓷器碎裂,血花四濺。
「今天怕是提不成親了,」唐鬼說著將彌光從懷中拎起來,「不如改天?」
彌光愣了一下,「改……天?改什麼天?」
「提親啊,」唐鬼一邊說話,已經一邊回過頭來在房中四下顧盼,尋著趁手的傢伙,同時瞧都不瞧彌光一眼,他的聲音因緊張而略有顫抖,人卻故作鎮定道:「今天若能活著出去,不如改天我去找你提親,你看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