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六章 不信不言
「這是我第一次跟人打架,還是為了你!」
「不信。」
「喂,我可真是要替你賣命的,你就不能輕一點兒么?」
「不信。」
燈下,彌光幫「齊孤鴻」包紮著傷口,昏暗的光線下,彌光不敢仔細去檢查那傷口,光是此刻眼中可見的皮開肉綻便足以令她倒吸一口涼氣。
然而在彌光吐出那兩個字后,「齊孤鴻」許久沒有說話,彌光頭也不抬道:「怎麼突然不說話了?」
「老子又不是他娘的碎嘴子,你不信,我還說什麼?」
彌光下意識抬頭去看「齊孤鴻」,他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另一隻手搭在那條腿的膝蓋上,一隻手伸到彌光面前,這動作看起來甚是隨意,但彌光能自他胳膊上的青筋看出他很緊張。
也罷,不說就不說了,彌光想著便將視線收了回來,然而就在這時,彌光突然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她看到「齊孤鴻」的胳膊動了一下,不是普通人挪動胳膊的樣子,是說……有一小塊肉突然動了一下,就好像是被人捏著提起來了似的,可是明明沒有人動過。
而且,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彌光更認真地打量著他的胳膊,越看越覺得有哪裡不大對勁兒。
「行了,」趁著彌光發愣的時候,「齊孤鴻」已經收回了他的胳膊,將衣袖放下之後,大大咧咧得好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天不早了,老子得走了……」
「哎!」聽他說起要走,彌光這才回過神來,慌裡慌張道:「我問你,那天在陳家,你是救我?」
唐鬼是唐鬼,他不是齊孤鴻,他聽了彌光這話后,只當彌光問的是他將彌光從那打算在背後偷襲她的人手中救下的事情,卻不知彌光所聞的乃是齊孤鴻將彌光自孔勒手中救下之事。
而恰巧兩人都是聰明人,都自以為自己是聰明人,故而都以為自己已經說得足夠準確明白,而對方也已經明白,卻不曾想彼此心中所想,皆是誤會。
只是,此刻且不說兩人所想的究竟是否是同一件事兒,且說唐鬼在聽到這話后噗嗤一笑,意味深長地望著彌光道:「你自己想,反正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你想是就是,你想不是就不是。」
這話好似一言點醒夢中人,是的,他說的沒錯兒,是非對錯,其實早已在自己心中,是自己有執念,所以偏偏要從他口中聽個答案。
而且,最重要的是,就算彌光分不清楚當日他的行為究竟是救或不是,那剛剛呢?他說的話、做的事、肩頭的傷,事實擺在眼前,何須再做糾結?
反觀下來,且不說這「齊孤鴻」是真傻還是假糊塗,反正彌光知道,開口問了這種問題的自己,是真傻。
「你琢磨不明白的事情就留著自己解悶兒吧,老子得趕緊走,免得在你這兒呆久了……」「齊孤鴻」說到這裡,豎起了一根小手指頭對著彌光晃了晃,壞笑道:「被人家當成那個!」
唐鬼是故意這樣說,這個手勢有很多種叫法,有叫「龍陽」、有叫「分桃」,這是文人的叫法,市坊之間自然就沒那麼客氣,什麼「兔兒爺」、「二尾子」,那些正常人彷彿只有用了這樣充滿輕蔑的字眼來表達鄙夷才能凸顯出自己的正常和高貴。
果不其然,當他說了這麼一句之後,對面的彌光被氣得幾乎吐血,這話若是別人說的也就算了,可偏偏是他……偏偏他……
也不知這傢伙是故意氣自己,還是故意假裝那天的事情未曾發生過,反正不管究竟是怎樣,都將彌光氣得無法。
「齊孤鴻!你個王八蛋!」
只可惜,待到彌光喊出這一聲的時候,她的那位「齊孤鴻」早已消失在了黎明的微光之中,也著實可憐……因他若是在這一刻早早聽到了那一聲的話,後來的事情,或許就能少了許多無端的誤會。
此刻且不說誤會也好後悔也罷,人間的誤會,歸根結底都是天道,此刻先說唐鬼,他還不知道彌光將自己誤認成了齊孤鴻,不知彌光將所有他唐鬼所做下的功勞都歸咎在了齊孤鴻身上,他踏著夜色走在街頭,步子里都透著喜色。
黎明降臨前的上海萬籟俱靜,這個城市白日里有多喧嘩,晚上就需要多少時間恢復生氣,十字街頭,電車不再,唐鬼便踏著地上的軌道蹦蹦跳,他不願想自己是因彌光見識到了自己的本事而高興,他只覺得渾身輕鬆,儘管肩頭受了傷,心卻好似插上了翅膀頃刻可飛上雲端。
然而正當唐鬼享受著城市罕見的安寧時,一陣汽車喇叭聲自背後響起,驚得唐鬼腳步一歪,自軌道上落下,他立馬回過頭,只見小轎車的司機還在使勁兒摁著膠皮喇叭,一臉趾高氣昂的樣子。
車子險些撞上唐鬼,然而沒有半點兒認錯的意思,一路叫囂著揚長而去,唐鬼嘬著牙花子搖頭道:「他娘的跑這麼快急著去奔喪啊!」
唐鬼只是以咒罵發泄心頭的不滿,可他卻不知,這車子雖然不是去奔喪,卻也和死人有些關係。
坐在車上的人是楊法醫,他家世世代代做這行為生,祖上最有名的先祖在六扇門做事兒,人送外號仵作楊,清朝末期,他爺爺也吃一碗官飯,那時候做這一行的已經改名易號叫檢驗吏,再到他這一輩兒,進了民國,檢驗吏隨著民國政府頒布的刑事訴訟律而更名為法醫,名字是變來變去,看家的飯碗卻是始終不變。
也因楊法醫有著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故而在上海灘的巡捕房裡倒是有些名號,但凡是有些什麼別人瞧不出門道的屍體,都會特意請他來幫忙瞧瞧,這本領帶來的優勢是能被人高看一等,逢年過節迎來送往的禮物也不少,但劣勢則是不知何時就會被電話鈴聲從被窩裡擾醒,繼而便如今日一般,不管何時何日都要立馬前往現場。
楊法醫坐在車上雙目緊閉,來接人的司機忍不住感慨一聲道:「先生您也是夠辛苦,要麼說,權高位重有利有弊,窮人也有窮人的悠閑喲!不要緊,您再眯一會兒,咱們還有一陣子才能到呢!」
楊法醫不作答,他並非是困,而是在思索著,總覺得事情不大尋常,從剛剛的電話中,不難聽出巡長的語氣急促,似乎是出了什麼大事兒一般,更何況,他要自己趕去的地方是巡捕房裡,要知道,半夜三更催命的電話多是因情況特殊需要前往兇殺現場,但若是已經帶回巡捕房的屍體,反正已經是蓋棺定論再無變動,反倒是不著急的。
那麼,今天的屍體會是怎樣的特殊情況,才會如此著急地需要自己馬上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