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保飯轍
唐鬼要去瀟洒快活,齊孤鴻攔不住,只是這天晚上他們倆誰都沒能閑下來,這個夜裡將要發生的故事很多,必須分頭來講。
先說唐鬼,與齊孤鴻分開后,唐鬼站在四通八達的馬路上分辨方向,而後頭也不回地向一處走去,他之所以要將齊孤鴻甩掉,乃是因為今晚他要去的地方,不適合帶著齊孤鴻一起。
差不多是上一次吧,當唐鬼自賭肆里惺惺離去后,站在門口本是叉著腰賭咒來著,說是以後再也不來了,可今晚莫名的又想去,乾脆就將自己當日的賭咒全然拋到腦後,賤兮兮地又往那賭肆去了。
賭肆的位置離製藥廠說來也不算遠,加上唐鬼的心裡光想著某個身影也覺察不出累,不一會兒的功夫,人就已經到了賭肆門口,只是,今日的賭肆與往常有些不大一樣。
時過夜半,依著常理,賭肆門口應該是沒什麼人的,來賭的都在裡面忙得熱火朝天,不賭的都已經回家睡覺,按理來說門口應該是沒人的,可今日唐鬼剛到門口,便看到四五個人正圍在賭肆的大門前,唐鬼覺著好奇,三兩步撥開人群到了近前,正看到一人躺在賭肆的門檻上。
來者穿著一身白綢底衣,腳趿元寶口布鞋,頭髮梳得油光水滑,一張臉長得也是白白凈凈,瞧那年紀差不多四十來歲的年紀,乍一看還挺斯文,像個文人。
而此人側著身躺在門檻上,一隻手撐著腦袋,一隻手搭在腿上,二郎腿翹得好不瀟洒,彷彿全然不因自己擋住了裡外的去路而愧疚,在他身邊不遠處還躺著只鳥籠,鳥籠被摔得散了骨不說,連裡面的鳥兒都被摔死了,瞧那一身黃藍翠翎,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眼下已縮成了個小肉團兒,兩腳朝天再無生氣。
周圍足有四五人圍在門外,門裡也有七八人止步不前,可說來奇怪,所有人就這麼圍在這裡,卻沒有一人上前說話,唐鬼看著可樂,湊到了那人面前蹲下。
「您這位,在這兒是納涼啊還是醒盹兒啊?要不換換地方?兄弟我想進去搓兩手,勞煩老哥讓個路可好?」
兩個人目光相對,男人仍躺在原地笑眯眯地望著唐鬼,卻沒有半點兒要讓開的意思,慢條斯理地對著唐鬼道:「小兄弟,我來這兒討只碗,賭肆多得很,勸你今晚先換一家,就當做成全你老哥哥我!」
來人操著一口京津腔,聽了這話,唐鬼便明白了三分,人常說九河下梢天津衛,天津人的確是有著一股子特有的勁兒,當地的流氓混混也與上海灘的混混不同,就像天津話特有的腔調總是拖著長腔不慌不忙般,天津的混混也擅長「拿堂」,端著那麼一股子勁兒。
唐鬼的山寨里三教九流四海八方都有,對天津的混混也有所耳聞,瞧這位的意思,討只碗,說的自然就是想在這賭肆中吃一份兒了。
不光唐鬼領會了這意思,他身後的人中也有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吃一份兒」,是京津混混們謀生的特殊手段之一,也叫「保飯轍」,此人的形勢乃是常見的,既是躺在一鋪生意門口,任人隨便打,只要打不死,將來這買賣做多久,就要給他一碗飯,既是一份抽成。
而說起來,這事情最先還不是起源自京津,而是在河北省一帶,差不多是明朝的時候,河北保定府有一路混混,時逢年景不好,這一夥混混們也是混得不濟,正在時運最差的時候,趕上一場大火將他們平日里存身的土地廟給燒了個精光,混混們吃不上飯,又不能像乞丐似的沿街乞討。
無奈至極時,當家的大混混到了府衙糧倉,橫在了糧倉門口與官兒老爺做了筆買賣--他就橫在糧倉門口,運糧車若想進去,便要從他身上碾過,可這車上裝了多少糧食,就要拿出十分之一,分給他手下的弟兄們糊口。
恰好這官兒老爺也是一身江湖氣,聽了這話當即答應,於是,一車一車的糧食自這大混混身上碾過,筋骨碎裂之聲清晰可聞,可這混混竟是連一聲悶哼都不吭,等到最終被人扶起來時,身上多處骨頭已經碎成了渣兒。
官兒老爺欽佩這大混混是條漢子,當即達成俗曰,從今往後,這糧倉由這大混混手下的弟兄們保著,而這些糧食自有十分之一供他們吃用。
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不可考究,或許也只是民間謠傳以訛傳訛神乎其神罷了,畢竟,這種事情若是細細想想,也有可能是那官兒老爺與大混混編造出來的。
一來呢是為大混混揚名立萬,令十里八鄉的混混不敢惹他,而知道糧倉乃是這真漢子保著,自然也是不敢亂打主意。
二來呢,養兵勇的挑費不低,而且若真是說動起手來,兵勇未必敵得過混混,更何況地方官主要的斂財之法就是吃空餉,若只是拿出一部分糧食便能招來這些混混保衛,倒也是划算的買賣。
總之,且不說當初那事情究竟是真是假,只說如今,這套保飯轍的法子已經流傳開來,尤其是在京津最甚,今日此人出現在上海,許是因為某些因由被迫背井離鄉,在上海混不下去,才拿出了這套法子討口飯吃,至於那鳥籠和鳥兒也是天津混混保飯轍時慣有的標誌性動作,意味著這籠散鳥亡,自己今日是豁出去不打算活著回去了。
唐鬼一半兒是憑著自己當初的聽聞,一半兒則是由著背後人群的議論,總算是弄明白了此人躺在這裡的用意,不免也覺得有意思,這才起身退後,抱著肩膀向賭肆里望去,倒是想看看今日能瞧見什麼熱鬧。
正當唐鬼這樣想著的時候,賭肆里倒是果真傳來了一陣聲音。
「既然是想保飯轍,」說話的人正在自賭肆內向門口走來,聲音由遠及近,只是人在暗處看不清臉,不過聽這話里的意思,是早就對這京津混混的保飯轍有所耳聞,故而不慌不忙道:「這位兄弟想來個多大的碗?」
「這個啊,」問來者要多大的碗,其意便是問他想要吃幾成,自然,想吃多大碗飯便要挨多大頓打,這人顯然是狠下心而來,回答時也不含糊,「來都來了,當然是海碗寬條兒招呼,要打就打個四面見餡兒!」
海碗,說的是要吃三成,三成聽著似乎不多,可若是自此以後要將三成收成都歸了旁人,對於本家來說,實在是個肉疼的事兒;寬條兒說的則是動手的傢伙,因過往京津動手打人多講究撅板兒,寬板兒打起來悶而不響,卻是實實在在能將肉筋都打碎了的;至於這四面見餡兒,則是一句狠話,說是將整個人渾身的皮肉打得如散了的餃子皮兒似的四面都是餡兒,皮肉筋骨都散了湯兒。
且不說唐鬼究竟能否聽明白這人唇典的具體含義,可光是聽他這語氣,便知道今日是碰上了硬茬兒。
也好,唐鬼抱臂,心說既然是來看熱鬧,那一定要夠熱鬧才不算白來。
而正當唐鬼探頭望著門內,正好奇門裡的人將要如何應答的時候,就看到一身墨黑對襟短衫、撒腿兒長褲打扮的彌光正出現在門口。
唐鬼見到彌光不由一怔,可彌光並未瞧見唐鬼,她由左右幾個手下簇擁著到了門口,居高臨下地瞧了那混混一眼,氣定神閑道:「也好,那咱們就看看老天爺可願賞你這口飯……」
說到這兒,彌光一抬腕子,順勢將手中的牌九收進袖口,而此時雙眼之中也冒出了一陣凌厲精光,對著身背後的人大喝一聲道:「動手!操無常招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