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自作孽
唐冕沒來得及與唐芒道別,他對盼兒說了一番話后,去看了垚一,他說讓垚一以後聽娘的話、聽大伯的話。
「爹,你去哪兒?」
「爹去辦件事兒。」
「爹,你什麼時候回來?」
「爹儘快。」
「爹……」
唐冕用力抱了抱垚一,這孩子還是太瘦,唐冕這麼大的力氣,好像一使勁兒就能把他的骨頭揉散了。
其實唐冕本來還想告訴垚一,說讓他好好活著,可是想來想去還是沒說,對孩子說這樣的話未免太殘忍了。
「垚一,爹知道你很聰明,你是爹的驕傲,」唐冕說著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這話很俗套,之所以俗套,是因為天底下當爹的都這麼說,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所有當爹的也的確是這麼想的,「爹這輩子最長臉的事兒,就是有你這麼個兒子!」
唐冕想把自己該說的話都說完,他怕將來就沒有機會了,是的,就像對盼兒,無論他對盼兒如何惱怒,他都沒有責備她,因為這是最後的時間,唐冕不想自己有遺憾,明明是在一起過了半生的夫妻,明知道這是生離死別,不想以後她回想起自己的時候、不想自己在死前想起她的時候,就只有而言相加。
或許這就是旁人常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總之無論如何,道別的時候一定要認真,因為一旦說了「再見」,就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了。
說完之後,唐冕生怕垚一再追問,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院子里,唐鎮斈的人還在等著,唐冕片刻不敢猶豫,第一個邁出家門,待到唐鎮斈的人一個個都走了出來,唐冕拉過門扇,小心翼翼地關上了這扇熟悉的家門。
在房門被關好的那一刻,隔著院門,唐冕聽到了盼兒的哭聲。
那是一聲撕心裂肺的聲音,唐鎮斈也聽到了,他知道這哭聲也意味著唐冕做好了必死的決心,他搖搖頭,若真是拿唐冕做朋友的話,他覺得自己該勸勸唐冕,可他又覺得自己若真的夠資格做他的朋友,又該什麼奉勸的話都別說。
哭聲在整個院落、整個巷子、整個唐家地下迴響,不知道遠在祠堂之後的老祖宗是否能聽到,但是唐芒顯然是聽到了的。
唐冕走了之後,唐芒收了火焱蠱,任由整個宅子陷入了死寂與黑暗中,他坐在桌前,端起涼透了的土酒灌了一口,酒是涼的,到了心裡卻是熱的,他不知道鎮斈司的人出現在唐冕家所為何事,但是他還不敢睡,他在等著,若是唐冕有什麼事兒,他這個做大哥的該是第一個出現的。
故而當聽到盼兒的哭聲后,唐芒騰地一下起身,在黑暗中輕車熟路地到了唐冕家推門而入。
唐芒的速度很快,卻還是沒能見到唐冕最後一眼。
盼兒只是哭了一聲,而後便咬著嘴唇將所有的悲痛往心裡塞,兩行熱淚順著眼角止不住地流,打濕了手中的帕子,那帕子是她當年送給唐冕的定情之物,上面的鴛鴦是她親手一針一線綉出來的,那時唐冕來到她住的村子里,盼兒總覺得那男人在這裡留不住,她在燈下手腳飛快地綉著,總怕他會突然離開,後來,本以為自己嫁了他,成了他的人,就會把他綁在身邊,可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一顆心終於落在肚子里時,他卻真的走了。
唐芒推開門的時候,正見到垚一站在正房門口,他也聽到了娘親的哭聲,連忙往娘的房裡跑,人剛衝進去就聽到外面房門響了,垚一以為是爹又回來了,馬上飛身出來,卻見到站在門口的是唐芒。
是,大伯長得和爹一模一樣,但做兒子的怎會分不清誰是親爹?垚一的希望落空,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唐芒,嘴唇蠕動了兩下,瘦弱的身子在單薄的衣服下顫抖著。
「垚一,出什麼事兒了?」
「大伯,我爹、我爹走了……」
唐芒抱起垚一進了房門,盼兒仍是坐在床邊,在黑暗中,唐芒只看到盼兒的雙眼,晶瑩剔透的淚珠兒好像鑽石從她的眼中一滴接一滴地滾落,每一滴里都包裹著飽滿的絕望和悲傷,可等到唐芒放出幾隻火焱蠱照亮屋子后再與盼兒對視時,卻發現盼兒望向他的目光繼而轉為怨毒的憎惡和痛恨。
「盼兒……我聽垚一說……」
「唐冕去送死了!為了你們一家人去送死了!」盼兒兩步衝上前來一把奪下垚一撇到自己身後,緊跟著雙手用力推向唐芒的胸膛,結實精壯的漢子被盼兒推得連連踉蹌兩步往後退去,盼兒口中仍是不停,「就為了你們……是我們上輩子欠你們的嗎?我的男人我的兒子都要為了你和你的兒子去死?老天不公啊!老天爺你瞎了眼!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
盼兒一邊罵著一邊將滿頭霧水的唐芒推出了門,然後重重地將門閂插好,隔著門對著外面的族長唐芒大聲叫罵道:「別以為我們孤兒寡母好欺負!從今往後,你敢進這個門,我就和你拚命!你害死了我的男人,休想再動我的兒子!」
說罷,盼兒轉頭重回房間,垚一一臉茫然地站在正屋中間,唐芒放的火焱蠱還在他腳邊爬行,一閃一閃,正映在他那張充滿驚恐和茫然的臉上。
「該死!都該死!」盼兒一邊罵著,一邊腳步踉蹌地追那些火焱蠱,踩死一隻又一隻,還剩一隻漏網之魚正匆匆向門口逃去,盼兒連忙撲過去,一巴掌將那火焱蠱拍扁后,這才心滿意足地將便是血跡的手在衣擺上蹭了蹭,「該死的都要死!」
「娘……」垚一聲音顫抖,他猶豫著自己是不是該這麼喊,不大確定面前的人究竟還是不是自己的娘,「你這是……我爹他……」
盼兒回過頭,手腳並用地爬到垚一身邊,將他拽到自己懷裡抱住,母子倆就這樣坐在冷冰冰的地上,盼兒輕聲道:「垚一,你前幾日不是問我,我讓你給誰下了蠱,那蠱到底有沒有下錯嗎?娘告訴你,我讓你蠱死的就是你大伯家的那個哥哥,咱們沒錯!」
「娘?!為什麼要蠱死那個哥哥?」
「因為他該死,他們爺倆兒都該死!」盼兒笑眯眯道:「你大伯不死,將來你爹就要替他死,同樣的,你大伯對你這麼好,就是為了讓你以後替他的兒子去死,現在好了,他如願了,你爹現在就去尋死,將來沒人替他死的話,他就得死,他害死了咱們一家子!垚一你要記得,你得恨他,他是你大伯,也是咱們家的仇人!這仇此生此世總要報的!」
盼兒許是瘋了,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可是她寧可瘋瘋癲癲,也不能承認她自己錯了。
她就是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和丈夫,這不該算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