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養老白條
陳嘯風成了真真正正的陰魂,他做的事情讓彌光在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詞,叫做「陰魂不散」。
彌光回到家中時,正看到橫野下二坐在門口,他的身上還纏著繃帶,不過這一次繃帶已經不再滲血,天氣已經暖和起來,他的身上卻仍裹著厚厚的大衣,活像個粽子似的,坐在正廳的大門口,那個常年來面無表情的管家跟在他身後,這一主一仆站在一起,活似兩個冤魂。
看這樣子,中島江沿請來的那個什麼愧古先生已經解了橫野下二的蠱,彌光連忙上前關切道:「義父,身子可是好些了?沒事兒了吧?」
「我沒事兒了,有事兒的是你。」
橫野下二看起來本就不像活人,說話的語氣更是陰陽怪氣,他的臉上布滿一塊塊蓋著褐色血痂的傷痕,傷痕甚至遍布到了眼皮上,一隻眼睛只能微微睜開一些,那一雙小眼睛看起來愈發像鼠眼。
彌光不解,以為是橫野下二因為自己在他中蠱的這些日子裡不沾家而惱怒,然而還不等她想出怎麼哄橫野下二,管家已經將一隻信封送到了彌光手中。
信封輕薄薄的一片,彌光疑惑地拆開信封,一張紙自裡面掉落出來,白紙紅線黑字,是陳嘯風的筆跡。
「民國十四年九月初九,彌光貸借銀元一萬塊……」
借錢給彌光的人是陳嘯風,他還在下面特別標註了一行小字,說因彌光是陳嘯風的弟子,故允諾不追討此款,然一旦陳嘯風辭世,彌光必須馬上將欠款交還給陳嘯風的長子陳淰,否則將由青幫其他大阿爸出面開香堂主持公道。
類似的借條在青幫中並不少見,青幫中人管這叫「養老白條」,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這段特別的標註--聽起來好像是因大阿爸對弟子的寬容而不追討借款,但事實上,關鍵信息在於去世后的處置。
因青幫里常有弟子翅膀硬了想將老頭子取而代之故對其明傷暗害的事情,大阿爸看似權高位重叱吒風雲,但為了保命也得煞費苦心,於是便有人想出了這養老白條的法子,只要老頭子不死,這筆錢山高水遠細水長流,但人若死了,欠債還錢刻不容緩,否則,上了香堂那就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性命的問題了。
如此一來,且不說打下養老白條的弟子是否真有害主之心,即便是沒有,為了不用還錢,也要盡心儘力保護大阿爸,免得被他人傷了性命。
簡而言之,這張養老白條就像是老頭子們為自己準備的保險。
只是,這法子雖然管用,但也少有人輕易使用,因為好說不好聽,往往是非到某個弟子有害命之意時,才會以這張養老白條做為撕破臉前的最後一次協商。
所以如若誰簽了養老白條,就如同被燙上了吃裡扒外窩裡反的烙印。
彌光想到這一點簡直覺得好笑,自己對陳嘯風可以說得上是百依百順,就算他真想簽什麼養老白條,也是應該去找孔勒才對,根本找不到自己頭上來!
在反反覆復確認了幾次后,彌光發覺落款的簽字的確是自己的筆跡,而且還按了手印,若真是到了刑事香堂上,自己斷然是逃脫不得,只是去年的九月九……
那是重陽節,彌光隱約記起,那日她與朱循祖、孔勒等弟子擺了一桌酒席宴請陳嘯風,席間,陳嘯風讓幾名弟子作詩助興,還讓他們落款題字,說是要留作紀念,想來就是在那個時候,陳嘯風得了自己的筆跡,然後模仿她的字來偽造了這麼張養老白條!
果然是條老狐狸!一想明白其中的來來回回后,彌光忍不住在心底罵了一聲,沒想到早在那麼久以前,陳嘯風就已經擺了自己一道!
趁著她看這欠條的時候,對面的橫野下二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對著彌光道:「錢的事情你不必在意,我已經告訴送信人,過幾日就會將錢送過去。」
「義父,」彌光咬著牙,一說到錢,她似乎又想明白了什麼,「這根本是陳嘯風故意偽造的,他是想要這筆錢在他死了之後給他兒子養老!」
是,既然陳嘯風不是為了防止彌光害他的性命,那麼自然就是為了給他那幾個廢物點心斂財,彌光記得當日作詩題詞的除了自己還有朱循祖和孔勒,看樣子陳嘯風是打算從他們三個身上狠狠撈一筆的!
不過,彌光滿面怒容,對面的橫野下二卻是一臉不以為然,要知道,一萬塊是什麼概念?橫野下二在文監司路日本使館附近有一宅邸,是自己建造而成,那塊地加上建屋的費用也不過兩萬塊,彌光不解,橫野下二為何會突然如此大方。
「錢我可以給他,但你要在青幫里替我做些事。」
原來橫野下二對一切早有預料,即便彌光每次回家前都會在那個小弄堂的租房中換上女子衣裳,可橫野下二和他忠心耿耿的管家總有辦法察覺到蛛絲馬跡,橫野下二知道彌光在外面做了些什麼,肯定不是尋常女兒家該做的事情,但當青幫人登門的時候,橫野下二還是感到難以置信。
這個女子,竟然混入了上海青幫?橫野下二當初收養彌光,只當是將來她可以名媛身份打入社交場,沒想到,她能做的比自己想象中的還多。
彌光聽到這裡終於明白了,短短一天內,自己不但被橫野下二識破了身份並被死鬼陳嘯風擺了一道,而且,這老傢伙還要把控彌光今後的生活,要知道,她剛為自己終於擺脫了陳嘯風的控制而感到解脫,如今又直接轉為被橫野下二所接管。
回到房裡的彌光感覺頭大,她靠在門板上,小腹陣陣悶沉沉的疼已經讓她渾身無力,突如其來的變故更讓她心煩意亂,她咬牙切齒地恨起了袁兢,真希望現在被埋進亂葬崗的是自己,他倒是死了個痛快,扔下自己一人,將來想找個能放心說話的人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