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陪葬女
這一通電話前前後後不過三分鐘,可是袁兢的心卻是從天上到谷底,而後在聽到休儀的聲音后,又終於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你還好嗎?」
「還好,只是,」休儀的聲音很小,在她的聲音之外,隱約能聽到瓷器被砸碎的聲音,「不大方便。」
從那吼聲來看,應該是彌光的義父橫野下二來上海了,這倒也能理解,休儀畢竟是寄人籬下,主人家在發火,她也不好礙眼,不過,好在橫野下二發脾氣的對象並非休儀,想到這一點,袁兢的心才總算是踏實下來。
「和彌光相處得還好嗎?」
「還好,她今日有事出門去了。」
「我知道,她是去給她大阿爸祝壽。你在那裡還住得慣么?」
「彌光待我很好。」
兩人來來回回,都只是些不痛不癢的寒暄,袁兢攥著話筒,手掌用力攥緊而又放鬆下來,他現在想的,是迫不及待要將休儀擁入懷中,可既然是不能,那麼這些細碎的話語,就成了最大的安慰。
「我這裡一切都好,你再住上一陣子,等到……」在搞明白外面那輛車究竟是什麼來頭之前,袁兢不想讓休儀回來和自己一起陷入險境,故而乾脆閉口不談,免得引她擔心,這便改口道:「過兩天天氣暖和一些,我帶你們出去踏青,你這幾日便好好同彌光一起玩吧。」
「好。」
「那麼,」袁兢知道自己不能見休儀,打算就此放下電話之後去見見彌光,想到至少能從旁人口中聽到她的消息,心中多了些許安慰,即便是面對冷冰冰的話筒,也不由自主露出笑容,「我就先收線了,美夢……」
「等等!袁!」休儀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急切,緊跟著就聽到她的聲音在話筒那邊低低道:「如果遇到什麼危險,要告訴小貓。」
雖然袁兢什麼都沒說,可就是那短短一瞬的猶豫,也讓休儀有所預感,她雖然不能準確預測出是葉君霖的車子停在袁兢樓下,但也能肯定有危險正在向袁兢靠近。
休儀望著話筒,忍不住搖頭苦笑,好袁兢啊好袁兢,明明是自己將他拖入險境,可即便對此全然不知,他卻還是想替自己扛下來。
看樣子,是該做點兒什麼了。
休儀上樓時正迎面碰上橫野宅邸的日本女傭,她正從樓上匆忙下來,手中還端著水盆,險些與休儀撞個滿懷,好在休儀扶住那盆子才不至於潑灑自己一身。
「對不起……對不起……」女傭滿臉惶恐,低著頭忙不迭道歉,休儀只是擺擺手,人正要走時,無意間瞥向水盆,說來也巧,她一探頭正看到那一盆血污中,一條正在遊動的黑色小蛇。
啊,又是蠱,休儀忍不住望向橫野下二的房間,看來,是齊家的蠱進了日本人的門庭。
差不多是兩天前,彌光與休儀正在房內相對無言時,門外突然響起急促而暴躁的汽車鳴笛聲,兩人探頭望去,只見傭人剛拉開鐵門,橫野下二的汽車便如醉漢般橫衝直撞而入,司機拉開車門,渾身是血的橫野下二衝下車子,他並未進門,而是探身向車內,隨後扯下來了個女孩子。
休儀對彌光這位日本義父沒什麼好奇心,倒是彌光,在看到那女孩之後,表情有些詫異,「中島家的女兒?」
幾日相處,休儀對彌光多了幾分信任后,話也漸漸多了起來,便隨口問道:「是認識的人?」
「不算認識,」彌光皺眉,「只是……」
只是不大理解,前陣子自己剛隨橫野下二探訪過中島家,那時幾人相見還是和和氣氣,可今日,狼狽不堪的橫野下二為什麼將中島家的女兒帶回來?而且,還對那女孩兒如此粗暴,幾乎是拽著她的領子將她拖入了家中。
後來兩天,日日夜夜都能聽到中島菡子凄厲的哭聲,彌光曾去關心問詢過兩次,無一次不是被橫野下二劈頭蓋臉罵出來,自此,彌光和休儀對那慘叫聲乾脆假裝沒聽到,反正是他們日本人之間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
直到看到那盆中的蠱蛇時,休儀才知道原來這事情也與蠱有關,看樣子,這上海灘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橫野下二房裡,起初仍因驚恐和委屈而啜泣的中島菡子已經累了,她蜷縮在牆角,破爛的衣衫上遍是血污,早已看不出本色,勉強只能算是一塊遮羞布。
對在中島菡子對面,橫野下二蜷縮在床上,他的床上本來鋪著白色的床單,現在也到處是血,他的身上纏滿了繃帶,可即便如此也遮蓋不住自他身上散發而出的陣陣惡臭,在那張腫脹的臉上,橫野下二的小眼睛只能勉強眯縫著,分不清他是睡是醒,口中含混的聲音也無從分辨是鼾聲還是申吟聲。
半昏半醒之間的橫野下二看起來就像一頭死豬癱在床上,他時不時伸出手,在痛癢處抓上一把,不過這並不起作用,因他的指甲縫兒早已被毒血和肉絲給填滿,但身體被碰觸過的地方,立馬就會湧出毒膿。
若是抓得狠了,紗布便會蠕動起來,不消片刻,就會出現一條渾身是血的蠱蛇,在紗布上蠕動穿行,留下一道道黑紅色的血污。
自從在中島家被那怪蛇咬到后,橫野下二的身體馬上產生了反應,在劇痛和暴怒之下,橫野下二抓走中島菡子作為人質后,跳上轎車便揚長而去。
至此,中島菡子已經被關在橫野下二家中有些時日了。
一開始的時候,橫野下二還有力氣拿中島菡子發泄。
「怎麼?哭?哭給我聽嗎?你最尊敬的那位愧古先生呢?你那麼崇拜他,可他為什麼沒來救你?」
「絕不會只有我一個人受這種痛苦煎熬,我是不會讓你痛快的,我會一點點地折磨你!」
「如果愧古不來,你就等著給我陪葬吧!我會讓他們訂一口足夠大的棺材,到時等我死後,這些蟲子就會一點點地吃掉你的!」
中島菡子在那些恐嚇威脅中無聲地哭泣著,可是,仔細想想,她也有暗喜——橫野下二目前對她的憎恨也好折磨也罷,都只是將她代做愧古而泄恨,但是,橫野下二是永遠不會知道真相的,他永遠都不會知道,讓愧古給他下蠱奪他性命的,正是自己!
真是好笑的事情。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中島菡子消瘦的身體貼著冰冷的牆面,整個房間里都充斥著橫野下二身上的臭味兒,這樣的房間,連月光也厭棄到不肯踏入一步。
對中島菡子來說,這是又一天過去了,是離橫野下二的死亡又進一步了。
然而就在中島菡子稍稍放下警惕的時候,橫野下二突然動了,他對著門外高聲咆哮,聲音在整個走廊中發出迴響。
「去給中島江沿那混蛋打電話!告訴他,如果明天傍晚之前還找不到愧古,我就殺了她的女兒!」
殺。
橫野下二將這個字吼得震天響,可中島菡子似乎已經感覺不到任何來自「死亡」二字的威懾力,她看到橫野下二自黑暗中走向自己,在距離自己還有兩步時,他那僵硬而笨拙的身子便撲向自己,他勉強撐著他的身體,將那張臉逼近自己,一張口,幾條蠱蟲自他的口中滴滴答答落下,還有那腐爛已久的屍體才會散發出的腐臭味兒。
「我可能是要死了,」橫野下二怪笑著,一邊說,一邊摘掉臉上的蠱蟲,順著中島菡子白皙的脖頸扔進她的衣領,「我會帶你一起去死的!」
一個惡臭的身體撲向中島菡子,幾乎將她的骨頭壓碎,中島菡子干啞的喉嚨中發出最後一聲慘叫,昏天暗地中,她感覺到自己被蠱蟲和死亡所包圍,而這,橫野下二身上的蠱,正是中島菡子為他準備的。
真是報應啊,真是輪迴和循環,中島菡子覺得這些詞用在自己身上似乎都很合適,而她也樂於接受。
不就是死么,用自己的死亡將這惡鬼拖入地獄,值得吧!
「死,沒那麼容易……」
一個冰冷而嬌嫩的聲音打破了中島菡子的思緒,門不知何時開了,月亮不知何時升起了,這女孩兒不知何時走進來了,中島菡子望著她那張冰冷得如死人般的臉,驚愕不已。
女孩兒沒理會中島菡子,她先是將一些粉末灑在橫野下二身上,隨即抓起門邊的一隻衣架勾住橫野下二的脖子,很是嫌棄地將他自中島菡子身上拽下來,直到那屍體「砰」的一聲倒在地上,女孩兒這才順手扔下衣架。
「我給他下了蠱,」女孩兒說著漢語,「在他死之前,都不會動了。」
中島菡子有些詫異,不自覺地用日語問道:「你是在救我嗎?你可以救我……」
不等中島菡子說完,那女孩兒看來並不能聽懂日語,便不耐煩地丟下一句道:「所以,拜託你不要叫了,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