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生為怪物
「齊孤鴻,我記得你家有很多古董吧?」
「是,有。」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兩個打碎的那個瓷瓶?」
「記不大清了。」
「你爺爺說是個元朝的瓶子,擺在你家博古架最上面一層,上面有一圈花紋……」
齊孤鴻和唐鬼是如何將那條蛇從唐鬼的手上奪下來的並不重要,其實與其說是奪下來,不如說是救下來,唐鬼的生蠱兇猛,險些將那蠱蛇吞下,也幸虧唐鬼和齊孤鴻眼疾手快。
而兩人是如何將蠱蛇塞進瓦罐中也不重要,同樣的,兩人是如何換上衣服,如何喘著粗氣,如何四目相對,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齊孤鴻不知道唐鬼手上的那東西,到底該算是什麼,唐鬼也不知該如何向齊孤鴻解釋。
是思來想去許久,唐鬼才終於開了口。
齊孤鴻會忘記那隻瓷瓶,這並不奇怪,在他這並不漫長的前半生中,他闖禍不少,一隻瓷瓶的確不足以佔據他的記憶,而唐鬼本來也忘了。
是在上一次斷臂再生的時候,唐鬼不停地思索著,這生蠱到底是什麼,自己,又是什麼。
正是因為那個問題,唐鬼才想到了當年那隻瓷瓶。
此時該是正午,可天上沒有太陽,是一層層烏雲籠罩著天穹,彷彿大雨將至。
唐鬼和齊孤鴻已經穿上了衣服,身上卻仍是濕漉漉的,房內的熱氣散去,只剩下了陰暗促生的陰冷,兩人就這樣坐在桌子上,面對著黑漆漆的窗外。
在唐鬼的聲音中,時不時還夾雜著蠱蛇撞擊瓦罐的聲音,他深吸了口氣,繼續開口道:「當時我和你正在書房裡抄千字文,是你先看到那隻瓷瓶,你說上面畫的是蟲,我說是人。」
幼年的孩子腦袋裡沒有利益,往往會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而津津有味地爭吵起來,兩人為了證明自己是對的,不惜爬上博古架。
最後,兩人終究是沒能看清那花紋到底是什麼東西,瓷瓶便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粉碎,孩子撿起地上的碎片仔細辨識著,發現那是個人首蟲身的東西。
在唐鬼對自己的身體迷茫不已不知所措的時候,是那隻瓷瓶勾起唐鬼的記憶,他想起了那隻瓷瓶,想起自己打家劫舍時搶來的不少寶貝都有著類似奇怪的圖騰,或是獸頭人身,或是人頭魚身,總而言之,都是人與飛禽走獸捏在一起構成的怪物。
「怪物」這兩個字令陷於沉思中的唐鬼渾身汗毛豎立,當初自己和齊孤鴻也是用這個詞來稱呼瓷瓶上的花紋。
人首蟲身的是怪物,那自己……不就是怪物嗎?
認識到這一點的唐鬼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活在困惑、痛苦和醉生夢死中,唯有用一壇接著一壇的烈酒才能讓唐鬼暫時遠離痛苦和恐慌,畢竟,這世界上再沒什麼事情比親口承認自己是個怪物更可怕。
好在,能夠活下來的人,都是擅長習慣和自我安慰的,只有不擅長妥協的人才會選擇去死。
唐鬼也是在這種不安中漸漸適應了,反倒是當年的那隻瓷瓶讓他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釋。
不管是那隻瓷瓶,還是其他怪物的圖樣,都足以證明有些東西是曾經存在過的,或許那瓷瓶上畫著的就是元朝時的唐家人呢?既然是存在的,那就是這世界接受的,至少那怪物曾自己接受過自己。
既然別的怪物可以接受,自己為什麼不可以?想明白這個道理的唐鬼捧著酒碗,在夜晚發出陣陣爽朗暢快的笑聲,笑得身邊的火燭搖曳閃動,他明白了,如果連自己都不肯接受自己,這個世界便也不會,到最後就是他自己選擇拒絕自己,選擇拋棄生命,選擇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是啊,我就是怪物,我身上淌著唐家的血,生來就註定是怪物,」唐鬼轉過頭來,鮮有如此認真的目光凝望著齊孤鴻,「我接受我自己了。」
唐鬼沒有繼續說下去,但齊孤鴻已經明白了他沒能說出口的半句話--就看齊孤鴻接受不接受了。
「放屁,」齊孤鴻試著學唐鬼的樣子叫罵一聲,然後在唐鬼的左肩上狠狠拍了一把,「別人還沒說你是怪物,你先不打自招了?老子可他娘的不想讓別人說我是怪物的朋友!」
齊孤鴻沒理由不接受,他只是難過,替唐鬼沒有機會選擇而難過,他要活著就要接受自己是個怪物,就要小心翼翼生怕別人因他是怪物而遠離他。
這樣的唐鬼,齊孤鴻怎麼能置之不理?如果自己真的不理他,那他身邊還有誰?自己若是遠離了他,還有哪個怪物甘願為了救自己生生砍斷一條手臂?
齊孤鴻想一想,鼻子竟然有點兒酸了,倒是對面的唐鬼表情格外認真道:「你別裝了。」
「什麼?裝什麼?」
「你真的他娘的不適合說『他娘的』。」
齊孤鴻哭笑不得,實在難以判斷唐鬼究竟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忍不住對著他的肩頭又是狠狠一拳。
「別打了!它咬你老子可他娘的管不住!」
老天爺有時很不近人情,有時候又特別善解人意,兩人之間煙消雲散時,天也隨之放晴了,齊孤鴻轉頭望著唐鬼問道:「所以,我身上的蠱解了?」
「解了。」
蠱是以唐鬼沒想到的方式解的,既然齊孤鴻並未因生蠱而對自己心生間隙,唐鬼也就無所擔憂,反而開始對這生蠱的能耐暗生敬佩,若不是它,怕是難以對付齊孤鴻體內的蠱蛇。
只是,那富人老闆的蠱怕是沒有這麼容易就解了。
「你琢磨琢磨,這玩意兒只是咬了你一口,就搞出來這麼條蠱蛇,那他體內的蠱蛇能好處理得了?」
唐鬼這話說的大大咧咧,但著實有道理,只可惜齊孤鴻對蠱術並不了解,更談不上精於解蠱,那麼對付這蛇蠱……
想到這裡的時候,齊孤鴻突然呆住了。
蛇蠱?
「唐鬼!」齊孤鴻猛地轉頭望向唐鬼,那急切而又嚴肅的目光將唐鬼嚇了一跳,忍不住罵了一聲道:「爹在呢!叫啥!」
「蛇蠱,乃是我齊家蠱門,」齊孤鴻的腦海中各種思路交雜翻飛,說起來甚至有些語無倫次,「那麼就是說,這蠱該是我齊家人下的?所以說……」
齊孤鴻突然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