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另起一行的人生
陸新博對自己的態度有些奇怪,齊孤鴻能感覺得到。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倒是不錯的朋友,但是以齊孤鴻那種寡淡的性格——他已經習慣並熟悉了唐忌夜,而且在自己那個自幼在一起長大的朋友身上傾注了太多力氣,實在沒有氣力也實在是懶得與其他人做什麼摯友了。
所以說,所謂的不錯就是點頭之交,偶爾能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即便幾天不見也不會奇怪,若是心情好的話,就會隨口問問去做了什麼,而對方回答也好不回答也罷,也不重要。
但是這一次相見,齊孤鴻能感覺到陸新博對自己非常熱情。
那種熱情是在一上午的時間中催生出來的,明明自己早上打電話的時候,陸新博還只是隨口寒暄,甚至是自己主動提出要見面,但中午再見的時候,陸新博那態度簡直好像是日日夜夜期盼齊孤鴻已久了似的。
不僅如此,陸新博開門見山地告訴齊孤鴻,說,他家經營的製藥廠目前缺少研究人員,希望同窗齊孤鴻能進入研究室與自己一同工作,甚至生怕齊孤鴻會拒絕似的,迫不及待地開出了一個很高的價碼,在齊孤鴻猶豫不決的時候,不由分說便拉著齊孤鴻簽了務工合同。
「明天就來上班吧!」
這些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等齊孤鴻回到酒店裡的時候,不免還覺得有些雲里霧裡,坐在沙發上,想到自己就這麼答應了陸新博,總是隱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妥。
在北平或上海這樣的大城市,中醫、西醫,中派、洋派,這之間的界限還是較大的,聽齊秉醫說,父親齊以自幼學習的是齊家蠱術,以蠱行醫,佐以草藥,所以從流派上來講,是較偏向於中醫的,西醫的學堂倒是也讀過幾年,不如在蠱術方面根基深厚,但想到既然是成為軍醫,定然需要個穩妥的身份作為掩護。
齊孤鴻以自己的思路進行推論,如若他是父親齊以的話,應該是存身於西醫行業。
可要說到這一點的話,始終有一個問題讓齊孤鴻想不明白。
父親既然已經回國,為何不回齊家?這一次自己剛剛回到齊家的時候,齊秉醫曾告訴過他,認定了齊以必然還活著,但當時齊秉醫斷然不知父親人在上海,否則不會說讓自己在北平和上海之間挑選其一。
那麼,阿彥是什麼時候得知了父親身在上海的消息?齊秉醫為何不直接將這一消息告訴自己?
只可惜阿彥身故,這個謎團,恐怕也唯有齊孤鴻親自找到齊以之後才能得到答案了。
齊孤鴻任性,當初離開齊家時,齊秉醫給他帶在身上的銀錢,齊孤鴻遺失了大半,想要留在上海找人,生計問題是必須解決的,這樣看來,陸新博給他提供的條件其實非常誘惑,再加上自己前去上工的西藥製藥廠乃是陸新博家開辦,其家族必然在上海的醫藥行業中佔據一席之地,而且剛好是西醫。
這樣來說,除了陸新博那奇怪的態度之外,齊孤鴻倒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當天晚上,齊孤鴻帶著阿夭和吉祥去吃了些上海有名的小吃,雲吞、生煎及各色糕點令兩人讚不絕口,在飯桌上,齊孤鴻宣布了他的決定。
「明日起,我便要到製藥廠去工作了。」
齊孤鴻說這話的時候,阿夭剛好夾起來一隻生煎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生在夷南的阿夭沒吃過生煎,不知道吃這東西的訣竅,張嘴一咬,湯水立馬順著他的嘴角噴了出去,連油帶湯濺了吉祥一臉,滴滴答答地順著額角往下掉。
還不等吉祥表示不滿,阿夭已經放下生煎,一臉愕然地望著齊孤鴻道:「少爺……這麼快就要去上工?咱們手頭還是有些現大洋的,無需為了生計……」
「不,是留洋時的同窗好友邀約,既然如此,不去反倒不好。」
阿夭的表情有些奇怪,吉祥卻並未在意這一點,一邊拽著袖子擦著臉上的湯水,一邊欽佩不已地望著齊孤鴻道:「不愧是少爺,這麼快就找到了這麼好的工作!厲害死了!」
「死啊死啊的,胡說什麼呢,」阿夭低聲埋怨了一句,夾著筷子的手還懸在半空,他卻沒了食慾,訕訕地放下筷子,咕噥道:「少爺用得著你誇?倒是想想咱們自己吧,連少爺都要去上工了,我們難道就張著嘴在家等少爺養著?」
阿夭與齊孤鴻年紀相仿,平日里看似弔兒郎當,自尊心卻很強,齊孤鴻不過只是隨口交代一聲他已經找到了工作,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讓阿夭感覺到了危機感,遊手好閒他是斷然做不到的,可是放眼望去,這熱鬧非凡的十里洋場,卻不知道哪裡能讓自己賣一把子力氣。
齊孤鴻對此倒是並不在意,只見他一擺手道:「不急,我也是誤打誤撞,等我安頓下來之後,看看能不能為你們尋一份工便是。」
話雖然是這樣說,可阿夭心裡卻不是滋味兒,當初離開齊家的時候,齊秉醫曾對他們說過,讓他們要好好活下去,往後齊家還有用得上他們的時候,可難道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給齊孤鴻拖後腿嗎?
當天晚上,阿夭睡得不好,第二天早上也是很早便醒了,但他並未聲張,等齊孤鴻離開之後,阿夭才悄悄摸了起來,他將睡眼惺忪的吉祥推醒,「起來!」
早春的上海偶有雨,天氣陰沉得好似傍晚一般,吉祥揉著眼睛,一臉茫然道:「幹嘛?你睡不著了就要鬧我?」
雖說到了上海之後著實休息了幾天,但這陣子長久以來的疲累卻還是未曾完全散盡,但偏偏越是這樣,阿夭就越覺得他們該動起來了。
「咱們出去活動活動,再這麼窩著,胳膊腿兒可就要生鏽了!」
阿夭帶著吉祥出了門。
清晨的上海街頭,巨大的梧桐樹排在街道兩側,向上合抱,幾乎遮蓋天穹,街道兩邊,有提籃挑擔沿街叫賣的小販們,有一手壓著禮帽或是提著衣擺,另一手拎著黑色公文包的先生們,弄堂里掛滿了衣裳隨風而起,石庫門房子里的太太們頂著滿頭髮卷趿拉著拖鞋,髮廊的小夥計推開門板,將一大盆冒著泡的熱水潑到街上,老師傅捏著剃頭刀在牛皮帶上磨得嚯嚯作響。
阿夭環視四周,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座城市半睡半醒的樣子,慵懶,恣意,與千古鎮不一樣。
這裡就是自己接下來要討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