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兵戎蠱
文戚被章為民埋在黃土中很久,久到文戚想不起來那究竟是多長時間,只知道太陽升起又墜落,與月亮呈互相追逐之勢,在自己頭頂的天穹中畫出一道道弧線。
同樣的,他也記不太清自己是如何被章為民從土裡挖出來,其實到了那一刻,生死如何,都已經不太重要,所以文戚也懶得去記得那麼清楚了。
章為民好像拖著一頭豬一樣將文戚拖回了軍營中,他在黑暗中又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直到睡得不想再睡時,文戚在黑暗中回想起了之前的一切。
其實起初是不想去回想的,被埋在黃土中的時候,整個人好像置身於地獄之中一般,光是要讓他去回想當時發生的事情,人就已經痛苦不堪,但是最終還是太過無聊,在沒有聲音、沒有氣息的黑暗中,除了回憶,文戚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才能讓自己不至於被逼瘋。
被埋在黃土之中時,起初文戚的意識還是清醒的,他的身體動彈不得,在黃土中呈現一種扭曲的姿勢,他甚至不太確認被擺成那種詭異姿勢的,真的是自己的手腳。
章為民是將他豎著埋進土裡的,只剩下一個腦袋露出在地面上,那時文戚還能看到四周,還能感覺到身體好像被扔進冬日的冰窟中般,寒意將他包裹著,可是身體無法掙扎,甚至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那種感覺幾乎令人崩潰,即便是文戚這樣的七尺男兒也欲哭無淚。
只能忍受,只能忍受。
是這種承認自己「只能忍受」的無能為力才令人最為痛苦。
在那之後呢?天色暗下來了,文戚不知道在那中間自己是不是因痛苦而暈了過去,天好像是在他一個晃神的功夫便黑了。
總之,是一種全身灼燒的疼痛感將文戚從昏昏沉沉中喚醒。
文戚能看到圓月高懸,看到章為民坐在他身邊不遠處,能感覺好像有火苗灼烤著自己的身體和四肢。
身體雖然仍舊是動彈不得,卻能聽到章為民的聲音在耳邊忽遠忽近地傳來。
「中了兵戎蠱,你才算是真正的章家軍。」
章為民向文戚講述著章家軍的歷史。
說起來,應該是章杳的太祖爺爺輩兒吧,論輩分實在是不好計算,總之,第一個煉出了兵戎蠱的人,叫章禹戎。
大清滅了之前,這段歷史就只有章家本族嫡系知道,後來,大清滅了,帝王家也成了平民,因大逆不道而必須塵封起來的家族秘聞便得以重見天日,成了證明章家門庭不凡的歷史。
文戚只記得章為民告訴他,章禹戎當年煉出兵戎蠱,是為了報仇,為了替帝王打江山拋頭顱的章家族人報仇。
後來,當章為民繼續絮絮叨叨講述著關於章家的歷史時,文戚的思緒已經不大清晰。
他一直在思考,揣測著當年章禹戎的經歷,他很好奇,如果章禹戎知道他的兵戎蠱後來將很多無辜的人變成了怪物,會是怎樣的感受。
如果章禹戎知道他害了很多人,很多人,像文戚一樣無辜。
再之後,文戚在黑暗中看到了很多奇怪的士兵——身體扭曲的士兵,抱著自己頭顱的士兵,不停抽出肚子里的腸子,握在手中當做軟鞭來抽打敵人的士兵。
文戚看到了很多很多士兵,他們是戰場上優秀狂暴的野獸,但不是人。
日夜交替,冷熱重疊,痛苦讓文戚失去了時間的概念,直到他躺在這片黑暗中,文戚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手上的傷口迅速消失不見,他知道,此時哪怕砍斷了自己的脖子,他也能繼續生存……不,還是不要說生存了,他的生存對於自己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只能說,哪怕他丟了腦袋,也仍舊是章杳麾下的士兵。
和其他人一樣,他們的生死,只為章杳服務,他們是章家軍,是活在章杳身邊的行屍走肉。
也不知道被關在黑暗中多久,文戚感覺不到飢餓或是口渴,他不困也不累,活在黑暗之中,不眠不休。
直到章為民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準備好了嗎?」
文戚感覺不到章為民的聲音是從什麼地方發出來的,也懶得去尋找,懶得與章為民對視,他搖頭冷笑一聲道:「準備好什麼?準備好去替你們殺人?」
「不是替我們,是替你自己,」這一次,章為民一邊說著,一邊緩緩來到了文戚的面前,他蹲下身,聲音離文戚又近了很多,一張口甚至能感覺到他口中發出的氣息,有酒味,有煙草味,還有鐵鏽般的生血味,「你不該忘了你想做的事情。」
說實話,還真是想不起來了。
章為民適時提醒了文戚,「你不是想要加入章家軍么?不是想要學蠱術,想報仇么?不是你自己大義凜然說出了這些話么?都忘了?」
文戚抿著嘴唇,心中感慨萬千,如果不是被章為民提醒,自己似乎還真的忘了。
就好像一直在翻山越嶺的路人,在堅持了這麼久之後,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地,又或者說是在經歷千難萬險終於抵達目的地后,文戚突然有些後悔了,他不知道自己這一路艱辛是否值得了。
「就只差最後一步了。」
章為民的話就好像是一種魔咒,忽遠忽近地拽著文戚的思緒。
只差最後一步,只要文戚交了他的投名狀,就可以成為真正的章家軍一員,修習章家蠱術,然後去報仇雪恨。
文戚在黑暗中看到了一雙眼睛,那雙眼睛呈詭異的暗紅色,文戚不敢確定那是章為民的眼睛,只見到那雙眼睛對自己眨了眨,好像會說話一般,勾著文戚從地上站起來。
去,去完成你的計劃,去做你該做的事情,去報仇,去納投名狀,去提回來齊孤鴻的腦袋。
文戚好似行屍走肉一般從地上站起來,身子踉踉蹌蹌地向門外走去,背後,章為民的聲音仍在細細碎碎地發出響動。
「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帶他來,那個齊孤鴻,帶他來上海。」
文戚低聲呢喃著,一遍遍地重複著章為民的話。
帶齊孤鴻來上海,帶他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