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心中有鬼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很多鬼,明明已死,卻掙扎著哀嚎著不肯去投胎的冤鬼。
唐鬼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后,他學到的人生哲理既是「過去事已成過去便不需再提」,他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明白並掌握了這一哲理,他想不通怎麼他娘的就有那麼多人總喜歡追在他身邊說些往事。
不管是齊孤鴻,還是眼前的什嫆,都很討厭。
誰不知道過去的安穩令人懷念,可如若真的能回去,他豈不是早就回去了?
碎碎叨叨地在自己耳邊念叨著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這些人,都很討厭。
什嫆被唐鬼這話說得心中悶塞,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她顫顫巍巍地兩步到了唐鬼面前,深吸了口氣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既然想告訴我,何必要問?」唐鬼終於抬起頭來,與什嫆那雙已經渾濁的雙眼對視著,「你知道我是什月的兒子,你如果覺得需要讓我知道你是誰,說就是了。」
每一句話都讓市容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吧,他的確是什月的兒子,身上的這般倔強,與她無異。
「我是什嫆,什月的表姐。」
什嫆比什月年長十來歲,同生在鬼師家族的她們並沒有太多親戚,兩人又都是獨生,這一脈就只有她們兩個還能算是五服內的姐妹,故而雖然年齡有異卻十分親密。
親密到什麼程度呢?親密到當初什月要嫁給唐芒的時候,什嫆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從什嫆第一眼見到唐芒的時候,就認定了那個男人不能給什月幸福。
人總是對自己熟悉的東西感到親切,因自己不熟悉的東西感到危險,這一感覺是無關對錯的。
就好像一個生長在充滿爭吵家庭中的人更願意接近暴躁之人,卻承受不了和睦的幸福。
什嫆從未見過唐芒那樣的人,她覺得唐芒與什月不同,任由什月跟他離開,其結果只是讓什月痛苦罷了,這也是什嫆和察戈一樣,一直認定了什月一定會回來的原因。
只可惜他們都失算了,什月雖然如他們所料定般並未得到圓滿的家庭,但卻再也沒有回到過舍昂這個地方。
其實如果仔細想想的話也能明白,什月之所以不肯回去,一方面是因她的倔強,她不會允許山寨的人看到當初遭到眾人反對的她到頭來孑然一身灰溜溜地回到這個地方,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的善良,她知道山寨的人因她而被牽連,她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哪怕大家對她並無敵意,她也不想再因自己的緣故,讓大家再度陷入危險之中。
事情太多,什嫆想告訴唐鬼的太多,以至於她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畢竟是二十多年,是唐鬼出生至今的二十幾年,這中間發生的太多事情,全然不是三言兩語能帶過的,每一件事情,都曾在什嫆的心頭留下刀刻斧鑿般的印象,她也不想輕描淡寫,她太想讓唐鬼知道所有人的不易。
但是在現在,什嫆有一個不得不問不能再等的問題。
「你娘呢?」
唐鬼攥著燭台的手有些用力,以至於銅柄燭台一下被他捏彎了,整整齊齊地彎出了貼合五指的曲度,以至於唐鬼鬆開燭台後,那燭台上還印著他攥著拳頭時的形狀。
就像一個人緊緊拉扯著一個不肯放手的人,到後來,即便是終於鬆開了,那個人的身上也往往會留下當初被執意拉扯的痕迹。
「你一定要問么?」唐鬼知道什嫆是長輩,好歹算是改了罵罵咧咧的毛病,但是嚴肅起來的他卻顯得更加沉重,「答案你未必想聽。」
如此說來,什嫆便已經知道了。
那個問題就好像巨石般,多年壓在什嫆的胸口,突然被擊碎之後,什嫆一時間不知所措。
她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如若某一天自己真的聽到這答案時,會是什麼樣的反應,但是真正到了這一刻卻感到無所適從。
什嫆想哭,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哭出來的,但不是在這個時候,不是在唐鬼面前。
「那,這些年你們過得還好么?」
本是想通過這問題讓自己稍稍緩和一些,然而什嫆問過之後,對面的唐鬼臉上乾脆直接地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
「還有人中蠱沒解,好多事情等著辦,如果你只是想問這些沒意義的問題的話,咱們能不能改天換個時間?等哪天我吃飽了睡夠了,泡好了茶一邊剔牙一邊慢慢跟你聊!」
在這伢緬家,不管別人如何看待什嫆,卻還從沒有人跟她這樣說過話,但是想到面前的是什月的兒子,什嫆便一點兒都不生氣了。
喜歡就是什麼都能容忍,就像守汶小時候不管如何調皮搗蛋,尿褲子也好和泥弄髒衣服也罷,什嫆都不會嫌棄,那是因血緣而來的喜歡,也和什嫆能容忍唐鬼一樣,只要想到他是什月的兒子,哪怕拿著刀對著自己,也讓她恨不起來。
「那你說,」什嫆的語氣柔和得甚至有些忍氣吞聲,「你想知道什麼,只要是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的。」
好在唐鬼也是曾經念過書的,什嫆的容忍並未讓他恃寵而驕,而是對著什嫆也稍稍客氣了一些道:「我想知道,山下面到底有什麼?」
「曾經的舍昂。」
若是不知道情況,唐鬼肯定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好在金寒池告訴他的情況已經讓他有所熟知,這話只是讓唐鬼確定了金寒池的確沒有在騙自己。
唐鬼深吸了口氣道:「山寨為什麼會在地下?」
「因為你爹。」
這次,唐鬼想不驚訝已經不可能了。
當什嫆說出「爹」那個字的時候,唐鬼已經渾身一震,感覺就好像被一聲驚雷劈在了頭頂一般,他還不足會掉那個人曾經來過這個地方,還把一座山寨硬生生地搞到了地底下!
「你想聽緣由嗎?想聽的話,」什嫆試探性地對著唐鬼問了一聲道:「這故事可長……」
「你說吧,」唐鬼望了一眼窗外,「離天亮還早,你說,我聽。」
唐鬼在心中安慰自己,他只是想聽聽當年到底發生過什麼,他不是在關心他的那個爹,不是在關心那個當年一把火燒了他和母親什月擋風遮雨的陋屋。
他一點兒都不關心那個人,他只是想解蠱,他一點兒都不想知道為什麼人說虎毒不食子,他的親爹恨他恨到不惜親手殺了他。
唐鬼始終低著頭,竭力保持著呼吸的平穩,以至於什嫆也沒發現他情緒上的變化,深吸了口氣后,便道:「那我,就從你爹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開始說……」
過去的記憶在什嫆的腦海之中鋪展開來,就好像一副已經泛黃的畫軸,所有的故事也隨著畫軸的鋪展,而慢慢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