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隱形父親
那孩子……怎麼樣了?
唐冕的問題令唐芒不由得苦笑一聲,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作答。
怎麼樣呢?還算強壯,無非只是斷了一隻手,從章家新一任的族長手下狼狽逃脫了而已。
不過令唐芒感到意外的,應該是齊家的那個孩子。
唐芒遠遠地看著那兩個孩子在戰場上並肩作戰,心中不由得有種熱血沸騰的感覺,那是他身為唐家族長也從未經歷過的事情。
友情這種東西,畢竟太過微妙,不在唐芒所能理解的範圍內,他身為老父,對年幼的兒子竟然有些羨慕,羨慕他能在橫刀立馬血戰於惡敵之間的時候,仍有人伴於其身側。
除此之外便也再無其他,事情緊急,唐芒無法逗留,也不想讓兒子見到自己,不想兒子平靜的生活被自己惡意闖入而擾亂其節奏。
對唐冕的話,唐芒沒有多說什麼,這是他的習慣,不想說的話可以選擇不說,更何況也沒什麼可說的。
雖然說是來自叔叔對侄兒的關心,但無論唐冕如何關心,這事情都不會對兒子的生活造成任何改變,更何況唐芒本就不想任何人對他產生影響,故而也沒有多說什麼。
唐冕一臉期待的目光,最終換來的只是唐芒的沉默,他有些失落,半晌沒有說話,只是放出了一隻火焱蠱在茶爐下,靜靜地加熱著薑茶。
唐家人喜歡喝薑茶,每次出去採買的時候,生薑是必不可少的,在這暗不見天日的地下,薑茶可以暖身,但是心若是冷了,硬了,靠生薑什麼的可是暖不起來的。
唐冕不知道唐芒的心是不是已經冷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是不是熱著,不知道自己的熱心是不是錯,或許應該像唐家其他人一樣冷冰冰的,才是他該做的。
沉默許久,唐芒伸出手臂抻了抻肩背,關節發出嘎巴嘎巴的聲響,唐冕起身幫唐芒揉著肩背,他能感覺到唐芒的身體已經不再像是年輕時那麼柔軟,現在的身體漸漸僵硬而老邁,手揉著唐芒左肩的時候,唐冕發現他的肩頭又添了一道新傷,忍不住嘆了一聲。
不知道那孩子是否能察覺到他的父親守在身邊,不動聲色不露身影,就好像是幽靈,可這幽靈卻在默默地守護著他的安危。
應該不知道吧,不管唐芒為那孩子做了什麼,付出什麼,那孩子或許都不知道。
但做父親的就是如此,嘴上什麼都不說,只知道默默去做,哪怕孩子不理解、不領情,只要那孩子能健康平安,為父的便滿足。
孩子體查不到父親的用心良苦,唯有同為父親的自己才能體會到唐芒做的這一切有多艱辛。
「你也一把年紀了,」唐冕取來了蠱葯,這是唐家特有的蠱葯,不知為何,唐家人好像格外喜歡戰鬥,總是落下一身傷痕,故而也不知道是哪一代的蠱師研製出了這種蠱葯,唐冕小心翼翼地扒開唐芒的衣裳,將蠱葯擦在他的肩頭,看著他的傷痕迅速癒合,皮膚好像有生命般迅速地新生,唐冕抿著嘴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總不能一直靠你在暗處守著,你這樣能守多久?有朝一日你守不住了怎麼辦?」
唐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是他不想回答的。
回來的路上,唐芒一直在想,如果那天自己不在的話,那個孩子真的能對付得了章家那個章杳嗎?那章杳雖然年齡比這孩子大了十來歲,但年齡上的差距並不是根本的原因,那個章杳身上殺伐氣過重,別說是同齡人,哪怕是比章杳年長十幾歲的人,也未必能斗得過他。
而在那孩子的一生中,註定還會遇到很多章杳之類的人,甚至比章杳更強,如果自己不守護在側,他真的能保護得了他自己么?
如果保護不了的話,該怎麼辦?
唐芒突然有些後悔了,回程的路上,這些事情一直讓他心中糾結不已,是他默許了那孩子在外長大,不入唐家蠱門,沒想到終究還是被捲入了巫蠱之爭,幼年時未能習得蠱術的他,在章杳之類的人面前註定會慘敗。
唯一的辦法就是讓那孩子遠離巫蠱,但這卻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否則也不會發生這次的局面。
背後的唐冕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他壓低了聲音,甚至防備著垚一和盼兒,對著唐芒低聲道:「更何況,你以為你是為了救他,說不定卻是害了他,萬一被長老們發現的話,當年付出那麼慘重的代價才換來將這孩子隱瞞於世直至如今,真要是留下什麼蛛絲馬跡,豈不是前功盡棄?當年的事情豈不是要……」
唐冕說到這裡的時候,唐芒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唐冕這才識趣地閉了嘴。
雖說對於當年的事情,唐芒始終沒有任何反應,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件事情對他真的沒有影響,多年後得知兒子死裡逃生,唐芒覺得這是上天對自己最大的恩賜,其他的事情他不願意再回想,至於妻子死去的事情,更是決不允許人提起的禁忌。
兄弟兩個沉默許久,唐冕才訕訕地岔開話題道:「那麼,那孩子會下蠱嗎?我聽說大嫂當年走的時候曾經帶走了一本蠱書,不知道……」
「不會,」唐芒搖搖頭,忍不住嘆了一聲道:「大概在當年付之一炬了吧。」
唐芒的語氣十分惋惜,唐冕最能體會他的惋惜從何而來,唐芒在修習蠱術方面頗有天賦,同輩中的唐家子弟無人可與之相匹敵,唐冕也不是例外,這世上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要靠天賦,起初唐冕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後來,當他教授唐垚一修習蠱術的時候,終於發現自己這一脈註定沒有那種天賦。
如若那個孩子會煉蠱的話,相信一定會像唐芒一樣厲害的。
想到這裡,唐冕不無感慨道:「大哥,你就當真沒有想過讓那個孩子來做唐家族長?他的天賦必然高於垚一這樣的孩子,唐家不是應該要交到更厲害的人手中才對嗎?這畢竟是整個家族的命運啊!」
大概是有些激動,唐冕的音調不免有些高,唐芒立馬警惕地向垚一的房間看了一眼,確定兩邊的房門都關著,唐芒才對著唐冕輕聲道:「不要在垚一面前說這種話,垚一很聰明,是非常適合成為族長的人選。」
唐冕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只是撇撇嘴道:「既然你都決定了,那我也不說什麼,只是,那孩子現在身在何處?若是有機會的話,總想見上一面。」
「你啊,剛剛才說過讓我不要過去,說什麼兒孫自有兒孫福,還說什麼怕被族長們發現端倪,現在又嚷嚷著你想要去?幸虧垚一沒有你這種毛病,否則,說句話都自相矛盾出爾反爾,如此還怎麼做族長?」
唐冕被唐芒說的很是不好意思,忍不住搔了搔頭髮一笑道:「我不是惦念那孩子么,從小到大還從未見到過,難免想見一見,不管怎麼說,也是咱們唐家的骨血。」
其實在那孩子和齊家的孩子出發之後,唐芒又在不遠處跟了一陣子,也是在那時,他發現那孩子竟然是在往舍昂去,看樣子是他娘將關於舍昂的事情告訴過他,只是不知道他娘究竟說過多少。
不過,說起舍昂的話,唐芒又有些想笑,他忍不住搖了搖頭,揚著嘴角。
唐芒是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入那個地方,他在那裡埋藏了於他而言最重要的東西,不會輕易被任何人發現,也不會讓任何人進去,哪怕是自己的親兒子也不行。
畢竟,唐芒埋在那裡的,是他和什月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