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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冤家主僕

  「閃開閃開!你他娘的屬狗皮膏藥的嗎?」


  察戈的院子里,唐鬼一把甩開了盲丞,四下顧盼一周,徑直往後院走去,氣勢洶洶地衝進廚房,在藤編的罩籃里翻出來兩塊干餅。


  唐鬼叼著一塊干餅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時候,盲丞正在後院摸索,四處尋著唐鬼的下落,唐鬼看了盲丞一眼,撇撇嘴,躡手躡腳便往前院去了。


  金寒池還站在前院中,雖然仍是一臉溫和的笑意,可唐鬼看得出這傢伙著急,但越是如此,唐鬼便越是一臉不急不慌的樣子,他大大咧咧地拽過一把小凳子坐下,眯著眼睛望著金寒池,對著金寒池晃了晃手中的干餅。


  餅是蕎麥的,幹得嗝牙,唐鬼使勁兒嚼著,對著金寒池含混不清道:「一塊大洋一個餅,你也不缺錢,就當我劫富濟貧吧!想吃先拿錢!」


  金寒池看著唐鬼的腮幫子使勁兒鼓搗著,不由得都皺起眉頭替唐鬼覺得難受,他抿著嘴唇客客氣氣一笑,比劃了個「請」的手勢,這便道:「還是你自己來,這種東西我是不會吃的。」


  金寒池說話很直接,這早在唐鬼的料想之中,他不但不生氣,反倒幸災樂禍地指著金寒池道:「那你說說,像你這樣的大少爺,跑到窮山溝里來受苦,是不是自找?」


  「是不是自找我不知道,但我是來找你的,」金寒池說話間,表情稍稍凝重了幾分,一字一頓地喚著唐鬼的名字道:「唐鬼。」


  眼前這個陌生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唐鬼並不感到意外,從當時在場子上的情況,唐鬼便已猜到這金寒池與齊孤鴻認識,當時還暗自埋怨齊孤鴻認識的都是些麻煩貨色,此時唐鬼挑了挑眉毛,「喲,原來老子這臭土匪都聲名遠揚了!說吧,你想找我幹嘛?該不會是有事情想請我幫忙吧?」


  「這個……」


  金寒池的話還沒說完,唐鬼已經哈哈大笑一聲,笑得前仰後合,嘴裡的干餅渣滓橫飛,「你還真好意思說啊?把我們哥兒幾個搞成這個德行,你怎麼還好意思開口啊?」


  也是,金寒池在心中暗罵自己愚蠢,他早在場子上那場混戰中就該摸透了唐鬼的脾氣才對,居然還當真以為這傢伙準備幫自己。


  正當兩人說話的功夫,盲丞已經從後院摸了過來。


  盲丞與唐鬼許久不見,他在心中對唐鬼有所惦念的確不假,只是倒不至於一直黏在唐鬼的身邊,畢竟又不是兒子見到爹,盲丞之所以一直追在唐鬼後面,乃是有話想對唐鬼說。


  夜裡,唐鬼在場子上與那些苗民打鬥的時候,盲丞始終聽著身邊的動靜,總覺得有哪裡不大對勁兒,但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出來是哪裡有問題,他放心不下,總想找唐鬼問個究竟。


  瞎子一腳深一腳淺地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往唐鬼身邊湊,正逢唐鬼笑得前仰後合,瞎子循著聲音老鷹抓小雞似的向前撲了一把,正摸到了唐鬼的肩膀。


  「大當家的……」


  瞎子右手正摸到了唐鬼的脖頸,左手順勢搭在了唐鬼的左肩上。


  「我給你說……」


  瞎子的左手順著唐鬼的左肩往下滑,好似孩子似的抓著唐鬼的左臂袖管。


  「我總覺得吧……」


  瞎子一邊想一邊說,要是自己沒頭沒腦就給唐鬼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依著唐鬼的脾氣,必然又要說自己神經兮兮,他乾脆湊到唐鬼左邊,人蹲在地上,抓著唐鬼的袖子晃了晃。


  那一瞬間,詭異的觸感令瞎子的腦袋裡好似有驚雷炸開般,所有的想法都被驅散出去,整個腦袋一瞬間便空了。


  是的,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就好像被一陣狂風將所有思緒都從瞎子的腦袋裡吹卷出去了一般。


  瞎子的嘴還張著,保持著剛剛的姿勢,可是還沒說出口的話卻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他只覺得渾身一陣激靈,一股涼意從頭髮絲兒躥到了腳趾尖兒。


  那觸感讓盲丞意識到,他好像突然明白之前讓自己感到不對勁兒的事情到底是什麼了——他早該知道的,唐鬼耍得兩把圓月彎刀,舞起來的時候兩把刀呼呼作響,難怪他覺得詭異,因為他在場子上,就從未聽到那兩把雙刀同時響起過。


  這個想法剛從瞎子的腦袋裡冒出來,他的手便止不住地哆嗦起來。


  寂靜的院落中鴉雀無聲,金寒池望著蹲在地上的瞎子,只見本來蹲著的瞎子已經雙腿發軟,整個人頹然地癱坐在地,他的手指纖細,五根指頭好似青蔥,此時哆哆嗦嗦有如篩糠一般,引得唐鬼的袖子也跟著顫了起來。


  在一陣詫異呆愣后,瞎子好像終於回過神來了似的,雙手猛地抓住了唐鬼的胳膊就是上上下下一通摸索。


  這瞎子手靈,眼不得見,全靠兩隻手當眼睛使喚,此時摸索了一陣,再怎麼不敢相信的事情,也已經得到了實打實的答案,瞎子扯著嗓子「哇」的一聲就嚎了出來,拖著顫音哭嚎道:「怎麼又斷了啊?!」


  「又」?

  站在對面的金寒池本來還被盲丞那悲痛的樣子感染,心頭不免有些哀傷,是啊,就算他和唐鬼不熟,甚至可以說兩人對對方都沒什麼好感,唐鬼斷臂的事情跟他絲毫關係都沒有,可他金寒池卻是真真切切地被瞎子的情緒打動了,是真的,鼻頭都跟著有點兒酸了呢!


  但是,盲丞的這個「又」字卻打斷了金寒池所有情緒,他出於習慣地歪著腦袋,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唐鬼,很想知道這個「又」字是什麼意思,難不成說,唐鬼的手臂斷過不止一次?

  從盲丞摸到唐鬼身邊時開始,唐鬼就始終沒有任何反應,仍舊嚼著嘴裡的干餅斜睨著盲丞,不管是他癱在地上,還是他摸索自己的袖子,甚至是放聲哭嚎,唐鬼就像是早已看習慣了似的,不但沒有任何安慰的回應,甚至還撇了撇嘴,似乎是有些不耐煩。


  盲丞哭嚎的那一聲時,唐鬼剛強忍著咽下一塊干餅,他的喉結上下翻動,正要將手裡最後一塊兒干餅送到嘴邊。


  而那一聲響起后,唐鬼沒看金寒池就已經感覺到周遭的氣氛不對勁兒。


  對面的金寒池雙手抱臂,好似看戲般饒有趣味。


  登時,只見唐鬼眼皮一翻,對著盲丞不客氣地罵了聲道:「哭你娘的腿兒!老子是死了嗎?你他娘的是要哭喪嗎?要哭給我滾到你屋裡哭去!」


  盲丞怔了一下,後半句哭腔也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是氣兒還不順,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搭著。


  「愣著幹嘛?讓你滾回屋裡去,聽不懂嗎?」


  「嗯……」盲丞悶聲悶氣應了一聲,鼻子狠狠地吸溜了一下,蚊子似的嗡嗡道:「聽懂了。」


  說完,盲丞站起身,身子踉蹌了一下,卻不敢去碰唐鬼的肩膀,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撅著嘴巴轉身往後院走,剛走出去沒兩步,喉嚨里便發出一陣含含混混的哽咽聲,是想哭,想到實在憋不住了。


  「慢著!」


  唐鬼對盲丞的背影喊了一聲,那盲丞八成以為是唐鬼良心發作,終於想起來要安慰自己一句,故而急切地轉過身,那張涕淚橫流的臉上竟然還有些喜色。


  望著瞎子那張臉,唐鬼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咬著牙低聲道:「記住!咬著被子哭!你要敢哭出聲,老子就縫上你的嘴!」


  唐鬼的話令盲丞一陣緊張,嚇得連話都不敢說,只是死死抿著嘴,腮幫子還鼓著,對著唐鬼用力地一點頭,然後頭也不會地邁著小碎步往後院跑,人剛消失拐角處,就聽到「嘭」的一聲,隨後響起的就是瞎子死死捂著嘴后發出的「嗚嗚」聲。


  直到此時金寒池再也忍不住,當即便大笑起來。


  世上有這樣的主僕,金寒池還是頭一次看到,不,簡直不能說是主僕,根本就是一對兒冤家嘛!

  別人常說金寒池對休伶狠,可好歹金寒池可從未這樣對待過休伶,他忍不住想一想,若是這瞎子跟在自己身邊的話,不知道一天到晚要鬧出多少笑料……


  只是,金寒池的思緒在這裡被打斷了,他想到了休伶,臉上的笑意立刻凝固下來。


  唐鬼始終側著頭,聽到瞎子關門的聲音之後,才轉頭望向金寒池,他沒有說話,而是挑了挑眉毛,那意思很明顯。


  該說什麼就說吧,老子沒時間陪你廢話。


  「我需要你幫我救一個人,而且你必須要救。」


  「必須?」唐鬼哼笑一聲道:「老子只知道有利可圖的事情才是必須要做。」


  金寒池好像早就料定唐鬼會這麼說似的,他聳了聳肩,「關乎你的身世,這利益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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