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另有其用,來日方長
如果金寒池知道齊孤鴻的想法,想必會表示贊同。
他自然可以坦然承認自己的確是一個喜歡利用他人的人,而且,族長就是在利用身邊的手下幫自己完成一切,這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金寒池從小就帶著擺布他人為自己所用的任務長大,自然不會有和齊孤鴻一樣的想法。
但是,金寒池雖然喜歡利用人,卻不代表他喜歡乞求別人來幫助自己。
齊孤鴻喜歡幫就幫,不喜歡幫的話,金寒池也會自己想辦法,可是,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翻手雲覆手雨的神明,即便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幫金寒池解決掉所有困難,金寒池也不會低下他高高揚起的頭顱。
不管是誰,都該注意和他這位金家族長說話的語氣。
金寒池望著齊孤鴻,眼神之中沒有憤怒也沒有指責,但是那種與生俱來的高傲卻已經展露在臉上。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就像是一桿秤,一方高了,另一方便會低下來,此時若是換做旁人,或許會被金寒池的氣勢所震懾,而對面的齊孤鴻抿了抿嘴唇,他不想再和這金寒池說什麼,不想向他妥協,也不想容忍他高高在上的態度。
他是齊孤鴻啊,連自己的整個家族都失去了的人,還有什麼他不敢失去的東西?更何況面前這個他本就不想惹上瓜葛的金寒池。
故而,在金寒池說過這話之後,齊孤鴻頓了頓,抿著嘴唇似乎是想點頭認可,但終究是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嘴唇未啟,輕聲道:「那你自求多福。」
齊孤鴻說過這話之後轉身想走,他急於去和伢緬解釋清楚其中緣由,趕緊從這爛攤子中抽身,然而就在齊孤鴻的身子剛剛轉了一半兒的時候,耳邊響起了唐鬼的聲音。
唐鬼喜歡睡覺,在山寨里的時候也經常是一副長睡不醒的樣子,他好飲酒,有時早上起來就喝,所以睡覺也是不分晨昏,但是不論如何,山寨中的山匪都知道,即便唐鬼在睡,哪怕是在打呼嚕,也不能在他身旁亂說話。
他們分不清唐鬼到底是在睡還是在醒,有時候哪怕是山寨後院兒著火,也把這傢伙叫不起來,可有時只是有人在院子里以蚊子大點兒的聲音說句話,唐鬼便會從一堆獸皮中跳起來。
就像此時,齊孤鴻以為唐鬼在睡,可實際上,當「金寒池」三個字鑽入唐鬼耳中的時候,他就已經醒了,人未動,心中卻有驚雷炸響。
金寒池,蠱族五家,金家族長,難怪唐鬼一見到這傢伙的時候就知道他地位非凡,倒是能看出這是個大少爺,卻還是沒有料想到居然會是金家的族長。
不過唐鬼的想法沒有齊孤鴻那麼複雜,他是個簡單的人,知道想得再多,到頭來都是空,故而他喜歡直來直往,包括想事情的思路也是如此——他不知道金寒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但他想知道,所以他現在還不能讓金寒池死。
唐鬼不介意幫金寒池一把,自己也可以順便一把一把將他的老底兒從黃土之下挖個通通透透。
故而,唐鬼開了腔,聲音有些沙啞,慢吞吞,懶洋洋。
「齊啊,這金少爺好歹是客人,咱們應盡地主之誼,你就……」
齊孤鴻不喜歡唐鬼用這種大家長似的指揮語氣和自己說話,心中不免有點兒不悅,挑眉看了唐鬼一眼道:「你說人話,別裝。」
在自己面前是張嘴他爹閉嘴他娘的土匪,怎麼到了這金寒池面前居然還想起來裝個文腔?假,太假。
唐鬼說到一半兒的話被齊孤鴻這麼堵了回去,人便睜開眼睛坐起來,無奈網子太小,他的姿勢很是彆扭,指著齊孤鴻道:「費什麼話呢?你和他去一趟又不會死。」
「是,我不會死,我肯定不會,」齊孤鴻心有怨氣,心說自己本來就不會死,他要是不管唐鬼的話,早就走了,他來這兒是為了唐鬼的生死,這傢伙究竟是怎樣的厚臉皮才能裝作不知道這一點,還能說的好像自己怕死一樣?齊孤鴻咬著牙,好似對唐鬼恨到骨子裡似的,一字一頓道:「你要是想跟他一起去死,我才不攔著。」
「別,我和他一起死叫殉情,」唐鬼一隻手肘頂在腿上,手掌撐著臉頰,歪著腦袋很是一本正經道:「老子要是殉情,肯定要找個好看的姑娘。」
唐鬼的語氣越是正經,就越是顯得他這人弔兒郎當,不過在說這話的時候,唐鬼也給齊孤鴻遞了個眼色--留著他還有用。
金寒池在身旁,齊孤鴻不好和唐鬼發作,只好深吸了口氣強壓住怒氣,而身後的盲丞也悄無聲息地拽了拽齊孤鴻背後的衣裳。
瞎子是最為敏銳的,從這姓金的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他便已經感覺到這人不尋常,唐鬼既然這樣說了,自然是有他來日方長的用意,瞎子本是好心勸說,可這動作卻令齊孤鴻更加惱怒,瞎子越勸自己,越是搞得自己好像什麼都不懂似的。
和唐鬼最熟的人明明是自己。
齊孤鴻推開盲丞的手,聲音冷冰冰道:「那你是在這兒守著你大當家的,還是……」
「瞎子,你……」
唐鬼人雖然被吊在樹上,但這絲毫不妨礙他發號施令,只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瞎子已然會意,好似忘了齊孤鴻剛剛才滿是嫌棄地將他推開似的,仰著臉湊到了齊孤鴻身邊,一臉諂媚道:「齊少爺,瞎子跟您走,不然我們大當家的肯定不放心!」
其實盲丞話還沒說完的時候,齊孤鴻就已經走了出去,沒辦法,實在是懶得搭理這蠻橫的土匪頭子和他的馬屁精瞎軍師,只是走了兩步,齊孤鴻還是咬著牙回頭,只見盲丞此時還對著空氣喋喋不休,害得齊孤鴻連氣都生不起來。
倒是在齊孤鴻這一轉身的功夫,唐鬼幽幽道:「你也不用這麼大的怨氣!你齊孤鴻不是最喜歡說真話的人嗎?那你旁邊這位金大少爺可就是個只說真話的人,你可要好好稀罕他!」
金寒池?說真話?齊孤鴻覺得好笑,從他第一次見到金寒池的時候,就從不覺得金寒池是什麼老實本分的人,行吧,就當做是替金寒池找個借口,他是身居其位迫不得已,但這也不能改變他在齊孤鴻心中的形象——為了利益不擇手段,連其他人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顧,又何況撒謊?
「哎!」唐鬼見齊孤鴻不理會自己,便掙扎著在網裡翻了個身,此時側躺著,對著齊孤鴻道:「你不要總是對人抱有偏見,有些人昨天是那樣,今天說不定就會變個樣,比如咱們金少爺,正直誠懇如他一般,若是說假話的話,必然會痛不欲生抓心撓肝吧!」
唐鬼說這話的時候對著齊孤鴻擠眉弄眼,齊孤鴻一頭霧水,倒是旁邊的金寒池臉上雖然笑著,背後的手卻攥了攥拳。
看樣子,中了吐真蠱的事情是被這廝發現了。
齊孤鴻沒有多說什麼,當他帶著令他頭疼又火大的盲丞和金寒池走出場子向東邊的人群追過去的時候,剛好有另外幾人走出場子,向西邊走去。
那幾個人中,齊孤鴻和金寒池不認識別人,倒是見到那個踩鏵犁的小孩子正在其中。
守汶從鐵鏵犁上下來之後,腳掌鑽心的疼,他畢竟是個孩子,本能地便率先將視線投向了什嫆。
腳底板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在上一秒還令守汶覺得痛苦萬分,但是下一秒看到什嫆讚揚而欣慰的目光后,所有的疼痛化作滿足,對於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而帶來的滿足感,畢竟,那種肯定的目光簡直讓守汶覺得哪怕讓他再來一次也無所畏懼。
守汶是懂事兒的孩子,他知道周圍的人太多,所有人的視線都在望著自己,他不能任著自己的性子馬上撲到什嫆身邊,哪怕他心中對此有著無法遏制的渴望。
接下來的時間裡,守汶強忍著腳底板傳來的熱辣疼痛,等待著能回到什嫆身邊的時刻,他無暇顧及那些大人們在討論著、關心著什麼,他只是望著什嫆,直到伢緬邁步,眾人跟著他走開時,守汶迫不及待向什嫆撲了過去。
然而還不等守汶撲進什嫆懷裡,什嫆卻按住了守汶的肩膀,她一臉焦急地望著伢緬他們離開的方向,甚至沒有時間去看守汶,對著他幾乎是有些敷衍地輕聲道:「你先跟著他們回家,在家等著我,我去去就回。」
說罷這話,什嫆腳步不停便走了。
什麼都沒有,守汶那一腔如烈火躥著火舌般迫不及待想說出來的話,此時都被什嫆那一盆冷水澆滅。
後來,有人背起守汶,幾個年輕小夥子在他耳邊不知說著什麼,還有幾個屁大點兒的小孩子尾隨其後嘰嘰喳喳,似乎是在表達欽佩。
但這一切對守汶來說都不重要,他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從小到大圍著他轉、眼睛里就只有他的外婆不關注他了?
年幼的守汶此時還不知道,什嫆眼下關心的,就只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