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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滾燙的對錯

  守汶的聲音不大,但是足以被周圍的人聽到,尤其是被掛在不遠處的唐鬼,他歪頭打量著那孩子,似笑非笑地輕聲一句道:「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唐鬼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主動站出來的卻是個孩子。


  都說初生牛犢不怕虎,那麼,人到底是年紀越大越勇敢,還是越膽怯呢?


  說什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未免過於誇張,但不得不承認,人的確是在受過諸多傷害之後就開始變得膽怯起來了,因為過去的傷痕而畏首畏尾,對於很多曾經傷害過自己的事物保持抵觸態度,還有人。


  相比較之下,倒不如孩子,至少沒有被弱小束縛。


  守汶此話一出,什嫆的鼻子酸澀,她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哭過,這一生遇到的大風大浪太多,就好像無數次反反覆復結疤又癒合的皮膚,早已很難被觸動了。


  然而,孩子的單純本性,卻讓心中湧起打從心底的感動。


  什嫆伸手撫了撫守汶的頭,話還未說出口,守汶便已經猜到了什嫆要說什麼,他率先打斷了什嫆的話。


  「婆,我不會讓你出事兒的。」


  雖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守汶心頭的想法已是無比堅定,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漢話中,那個「守」字,其實取著一個守護的意思,他只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外婆去踩那滾燙燒紅的鐵鏵犁。


  不等什嫆說什麼,守汶已經率先站在了伢緬面前。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每日相見,看不出什麼變化,可伢緬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守汶看著自己的目光與以前不同了。


  目光之中,帶著敵視。


  只是旁人並沒有他們那樣的敏感,他們只是驚訝於少年守汶的勇敢,甚至以為守汶主動站出來踩鏵犁不光是為了什嫆,也是為了伢緬。


  眼看著那少年已經站出來了,唐鬼轉頭對著金寒池壞笑一聲道:「怎麼樣?大少爺,人家小孩子家家的都站出來了,你還在等什麼?」


  金寒池想問唐鬼為什麼是自己。


  「因為你就是始作俑者啊,這道理再簡單不過,更何況,」唐鬼斜靠在大網裡,還翹著二郎腿,一隻腳在有限的空間里晃了晃,「你知道我是肯定不會去的,反正我沒有什麼事情好著急,你不願意去的話,我們可以一直被吊在這裡。」


  唐鬼的話好像一隻大手,將金寒池的小尾巴掐得生疼,道理卻又直接得令人無法反駁。


  大網被人緩緩放下,金寒池終於可以從那令他厭惡至極的抓豬網裡出去了,不過人還是高興不起來,那股腥臊的氣味兒已經被沾染在衣料上。


  去窮酸氣太多的地方會不小心沾上虱子和大便,看來自己聽到的道理不是沒道理。


  金寒池活動活動手腳,目光始終凝望著不遠處的火堆,他剛在地上站穩,已經有人在伢緬的目光授意下將鐵鏵犁從火里拿了出來。


  鐵鏵犁被燒得通紅,落在地上后立刻能聞到一陣焦腐味道,那是地面上的土都已被燒焦。


  有人從背後推了金寒池一把,推得他一個踉蹌,金寒池轉過頭,雖然沒有直白地表露出怒意,但那眼神之中的徹骨冰涼已經足以令背後的年輕人說不出話。


  金寒池只是憑著習慣,本能地那麼看了年輕人一眼,發覺到他被自己的目光給嚇到,金寒池突然覺得好笑,聳了聳肩對年輕人擺擺手,丟下不知所以的年輕人後,金寒池坦然地向火堆旁走了過去。


  也是,一個小孩子都不怕,自己有什麼可怕的?金寒池想到這裡,人已經站在了火堆前,只是對於這種由老天來裁斷公平的無知做法,會令金寒池感到好笑。


  如果這樣就能知道誰對誰錯,那腳皮比較厚的人豈不是永遠不會錯?倒是自己細皮嫩肉,估計那小孩子都會比自己肉厚。


  金寒池和守汶分別站在兩側,面前擺著兩排鐵鏵犁,一排三個,每個相隔一步遠,從金寒池走到這裡的功夫,鐵鏵犁的外表雖然已經降溫,稍稍恢復了原本的顏色,但是隱約還是可見紅光和火星。


  守汶脫著鞋襪,動作乾脆,沒有半點兒猶疑,這舉動中不合乎年齡的沉穩倒是的確令金寒池心生欽佩之情,他脫鞋襪的時候一直望著守汶,只是守汶好像沒有看到他的目光,而是轉頭看向伢緬。


  從守汶搬進伢緬家起,伢緬很少與他目光相對,如果說以前都是因為無視,那麼現在則是因為畏懼。


  伢緬覺得自己不應該心虛,但不知為何,少年的目光就是讓他不敢與之對視。


  守在火堆周圍的人群鴉雀無聲,目光都凝聚在金寒池和守汶身上,如果目光有溫度,兩人必然會感覺到渾身灼燙。


  在這樣的一片靜寂中,伢緬清了清嗓子,以苗語高呼一聲道:「上犁!」


  金寒池聽不懂苗人的話,只是跟著守汶一起走到了鐵鏵犁前。


  直到人站在這裡的這一刻起,才知道之前所有的設想,其實都是空想,不管是金寒池還是守汶,此時都不敢說一句「不怕」,滾燙的鐵鏵犁就在自己面前,已經不是怕不怕的問題了。


  金寒池吞了口口水,知道這種事情猶豫不得,反正今天自己根本躲不過去,而冷靜思考一下的話,就知道在這時候不如速戰速決。


  對,速度一定要快,一旦慢下來,雙腳立馬會被鐵鏵犁灼傷,而且,最要命的是這踩鏵犁還有個特殊的規矩,上鐵鏵犁的時候,褲腿是散開的,一旦褲子被引燃,就會被判為犯錯的一方。


  金寒池想都不想,人已經邁出步子。


  好歹是練功多年,不能說金寒池身輕如燕,但也是步履輕盈,他以腳跟為著力點,盡量減少腳與鐵鏵犁的接觸面積,凝神運氣,幾乎是蜻蜓點水一般踏在了鐵鏵犁上。


  第一步踩上去的時候,那疼鑽心裂肺,灼痛的感覺令金寒池渾身一個激靈,冷汗頓時泛起一身,那種痛感簡直不是用語言所能夠形容的,雖然只是踩在鐵鏵犁上,可卻好似被人用板斧在腳上狠狠地砍了一刀!


  第二步的時候根本沒有時間思考,金寒池幾乎就只是為了解脫那種痛感,然後憑著本能不假思索地邁開腿,讓另一隻腳交換著,去承受那種痛楚。


  第三步就沒有前兩步那麼痛苦了,大概是先前這隻腳踩鏵犁的時候已經疼得麻木。


  踩過那三個鐵鏵犁,雙腳重新落在堅實的土地上時,金寒池有種痛不欲生的感覺,腳必然是被燙傷了,地面上的砂石鑽進傷口裡,疼得他恨不得跪在地上打滾兒。


  好在尊嚴強撐著金寒池仍舊穩穩地站在地上,嘴角雖然勉強勾起了一抹笑容,只是人實在是不輕鬆,那種痛苦令他幾乎沒有站直身子的力氣。


  金寒池無暇顧及其他苗民的驚呼聲,無暇顧及什嫆和伢緬臉上的驚慌。


  在金寒池看來,自己安然無恙地走過來了,至少證明自己不是錯的那一方。


  在什嫆和伢緬看來,金寒池安然無恙地走過去了,出事兒的既然不是他,那麼就是守汶……


  每個人都自有自己關心的重點,尤其是對面的守汶,他吞了口口水,雙腿開始不爭氣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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