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香消玉殞
休伶不愛笑也不愛說話,在常人眼中看來,這個女孩子就好像從來沒有情緒,沒有她自己的生活,也沒有自己的想法。
但其實並非如此,人活在世界上,又不是草木植物,況且說,就算是草木之物,如莊子所說,子非魚,安知魚不知樂於不樂,或許一草一木都會因春去秋來而或喜或悲,又何況是一個大活人?
休伶雖然從未開口說過,但是一直以來,她都認為自己是個幸運的人。
在她眼中看來,自己的幸運之處雖然並不多,卻是常人所不可能遇到的。
休伶自幼長在葉家,老婦人葉旻將她與諸多門徒一起培養訓練,那種痛苦乃是一般人所無法想象的,但是葉君霖待她不錯,休伶記得,還是在她很小的時候,自己因犯錯而被罰跪,在秋雨寒涼的夜晚跪在針板上,一跪就是一夜,第二天便躺在床上起不來了。
雖然休伶始終不知道自己長跪不起的時候,葉君霖為此與葉旻大吵,生生地挨了一頓鞭撻。
她也始終不知道,在自己長跪不起的時候,適逢金寒池探訪葉家,年紀不大的金寒池第一次為了一個女子感覺心頭陣陣憐憫和刺痛。
休伶知道的,是第二天早上,自己一睜眼的時候就看到了雙眼哭得紅腫的葉君霖坐在自己床頭,那時候的葉君霖和休伶還都只是豆蔻之年,可葉君霖擰著毛巾幫自己敷在額頭,又伸手幫自己捋開額頭碎發時,那表情就好像是個成熟的大人。
那一次,休伶一直高燒了三天,在迷迷糊糊中,休伶只記得葉君霖對自己說了一句話。
「我不會讓你死的。」
而後來呢?
當葉君霖一心想讓休伶死的時候,金寒池也說過同樣的話。
休伶跟著金寒池離開葉家,當時葉君霖曾說過,再見面,便是陰陽相隔之時,必分生死。
葉君霖身為葉家家主,說話向來是說一不二,相見時,兩人廝殺至死,休伶身負重傷,在病榻上彌留時,金寒池也說了,要為她請最好的郎中,給她用最貴的葯。
總而言之,金寒池也說了同樣的一句,不會讓她死。
休伶覺得,有這麼多人不想讓她死,哪怕那只是一句口頭上的敷衍,但對她這個親人皆亡空活於世的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
有了這樣的話,死不死什麼的,反倒顯得並不是很重要,就像此時,休伶躺在鄉間木屋中,看著夕陽落在金寒池的臉上,任由他幫自己擦拭著身上的血跡,看著他滿臉的關切……
說書先生口中時常說的什麼「到這一刻死也甘願」,原來竟然是真的。
生病的人總是幸福的,躺在床上,不管病到什麼地步,身邊有個人陪著,哪怕不說話,只是在口乾的時候遞上來一杯熱水,心裡也就甘願。
只是,休伶可以這樣想,金寒池卻不能,他望著休伶,心中突然有些憤懣。
在金寒池這一生中,絕大部分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卻從未想過在休伶身負重傷的時候,自己竟然全然沒了辦法。
咬傷休伶的,是生蠱。
蠱這種東西非常微妙,不管是生蠱還是陰蠱,每個人煉製出來的蠱都不一樣,只有煉蠱人才知道自己煉蠱時用了什麼蟲什麼毒,想要解蠱,也必須要知道對方的蠱究竟是怎麼煉出來的,這既是苗人口中所謂的一蠱一解。
蟲和毒煉製成蠱,是大自然對人類智慧的獎賞,讓他們可以憑藉各種不同的蟲子和不同的毒草就可以煉製出千百種蠱,入門的要求極低,蠱門也是千奇百怪,故而想要解蠱簡直是大海撈針難上加難,再厲害的蠱師,也在別人煉製出的蠱毒面前一籌莫展,這就是蠱族之所以那麼重視門庭傳承的原因。
金寒池早已習慣了順風順水的生活,故而此時無助催生出了惱怒,他咬了咬牙按著休伶的傷口——她那被蠱蟲咬過的傷口一直流血不止,虎口周圍的皮膚已經呈青紫色,指尖兒泛白,是失血所致。
這一切在金寒池眼中 ,看著心疼,心裡無奈,卻又無計可施。
至今,金寒池仍舊不知道地下那些蠱蟲究竟是誰下的,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得解,但是可以確定的是,被生蠱咬了的休伶若是再拿不到解蠱的法子,怕是要香消玉殞。
唯一的辦法,就只有下山去找山寨中的人問個究竟,金寒池已經想到了一個人選,就是那日他見到的少年守汶。
想到這裡,金寒池擰了擰手帕搭在休伶滾燙的額頭,休伶眯著眼睛,也不知道是在醒著還是睡著,金寒池能看到她的睫毛微微眨動著,輕聲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說完這話的金寒池轉身剛想要走,手卻被休伶抓住了,她的手柔軟冰涼而又無力,說是抓著金寒池的手,其實只不過是有氣無力地搭上了他的手背,但就是這麼一個動作,卻讓金寒池動彈不得,他轉過身來望著休伶,就看到休伶勉強睜開眼睛望向他。
「別走。」
這兩個字聲音很輕,其中袒露了休伶以前從不曾展露的無助和脆弱,她望向金寒池,目光有些迷離,乾巴巴的嘴唇微啟,對著金寒池輕聲道:「我怕。」
不過只是兩個字,但是其中卻包含著無數的可能性,在金家上下眼中,休伶好似天不怕地不怕,金寒池倒是知道她怕什麼,她似乎只怕他金寒池會死,就好像這少女璀璨的生命只為金寒池而生,只要金寒池不死,她就無所畏懼。
但是人終究是要面臨一些無可奈何,就像休伶以前從不擔心自己會死,可是到了這個關頭,說不擔心,那是騙人的,她不光害怕自己會死,更怕自己死的時候金寒池不在身邊,而比這更可怕的是,休伶不敢想,若是自己死了,以後還有誰陪在金寒池身邊,當身臨險境的時候,會有誰能像自己一樣,不要命地保護金寒池?
牽挂啊,是讓人無奈的東西,休伶此生就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哪怕在即將面臨死亡的此時此刻,她的腦袋裡面,惦記的也只是面前的金寒池。
是她的主人,是這個從指尖兒到髮絲都會閃閃發光,是這個哪怕讓她為其去死她都甘心情願再無異議的金寒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