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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鬼師之術

  什嫆的家族之所以能成為鬼師,自然是有其不同常人之處。


  即將出發前往伢緬家的前夜,什嫆曾經撫著守汶的腦袋對他說過一番話。


  「守汶,你聽我說,你我祖孫二人,只是深山貧人,生逢亂世,能苟活已是不易。可人若想活著,還想活得自由,便要戒貪,貪慾如癮症,毀人無形。」


  什嫆格外鄭重地將這一番話告訴守汶,就是希望他在伢緬家中活得本分,除了生存之外,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


  但是,這也僅僅只是什嫆對守汶說的,她是守汶的外婆,誰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子孫過得順心?


  所以說,什麼安分守己,那是什嫆對守汶的忠告,可該幫守汶爭取的東西,她一樣都不會放棄。


  所有的善,都讓給你,惡,我來背著,只要你過得好。


  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也不過如此。


  什嫆對伢緬說的那一番話雖然讓伢緬臉上很是過不去,那一席話顯得他好像是個眼中只有利益而無親緣的卑鄙小人,但是實際上,事情也的確如此。


  人永遠不會因空穴來風的無稽之談而憤怒,能讓人感到憤怒的,只有真話。


  所以,為了守汶能在伢緬家中好好生活下去,什嫆決定選在招龍日,履行她的諾言——用鬼師特有的手段,令伢緬的兒子索甲為這個家族傳宗接代。


  為了這一天,什嫆在守汶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很多準備,比如說,當村中的婦人們將扎染好的布條放在場子上晾曬時,她偷偷在上面下了毒。


  什嫆下的,是一種慢性毒藥,中毒者會在數月後表現出身體無力體漸衰弱的狀況,然後在半年內病故,這種癥狀即便是巫醫也看不出是什麼毛病,家人會相信其屬於自然病故,以此了去事端。


  但是這只是鬼師巫術的步驟之一。


  什嫆用的這種巫術,叫做嫁子,顧名思義,死去之人的靈魂會被轉嫁到求子之人家中,成為對方的兒子。


  嫁子巫術必須選在招龍日進行,將毒下給接凳的人,然後,什嫆會在家中做法招魂,這也是中毒的人之所以會神情恍惚身體虛弱的原因。


  待到接凳人死去之後,什嫆將在家中行法事,將接凳人的靈魂轉嫁入索甲家中。


  總之,依照什嫆信誓旦旦對伢緬說的話來看,她的法術是必然能夠成功的。


  伢緬和什嫆有三年之約,什嫆能否成功,決定著她和守汶的活路。


  眼下,毒已經下好了,什嫆目送伢緬離開后,回到桌子旁邊坐下,她的背佝僂著,早已不能像年輕時一樣坐得筆直,她擺弄著自己的手指。


  自己雖然通曉諸多法術,可是這雙手卻從未害過人,對於什嫆來說,這還是頭一次,她默默地凝望著自己的十指,場子上的接凳人在中毒之後,不會立刻有任何變化,那麼自己的這雙手呢?什嫆望著它,不知道在成為了一雙沾染罪惡的手之後,它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金寒池從瞎子身邊離開后,忍不住又在人群中看了瞎子一眼,他當時只是出自本能地上前扶住了瞎子,距離比較近的時候,金寒池總是忍不住細細打量那個傢伙。


  他可以肯定,在自己複雜的閱歷中,第一次見到盲丞這樣的人。


  金寒池沒看到伢緬去找察戈,在伢緬從巨石上跳下去之前,休伶來了。


  「主人,地點已經找到了。」


  自從進村開始,金寒池和休伶便分開行動,他認為自己和休伶站在一起,是非常顯眼的目標,故而就讓休伶依照頌幺說出的地點去尋找舊寨的寨門所在,而自己則去看熱鬧,還有些意外地和盲丞近距離接觸了一下。


  聽到休伶的話后,金寒池這才收回目光,跟著休伶向僻靜的小巷走去。


  整個舍昂寨子里的人都匯聚在場子上,好像將整個村寨所有的生命氣息都凝聚在那裡,以至於其他地方空空蕩蕩得有些落寞了。


  「他娘的,真是連點兒人氣兒都沒有啊!」


  魏大鎚坐在院子里,忍不住罵了一聲,他本來在幫察戈剝玉米,越想便越生氣,乾脆將玉米棒子扔出去,對面的水絮看到那玉米棒子滾落在腳邊不遠處,剛想站起來去撿,刑三卻攔住了水絮。


  「別管他,讓他自己跟自己生氣去!」


  水絮沒有作聲,默默坐下了,她不大與刑三目光相對,也不大和他說話,但是水絮能感覺到,刑三對自己好得有些過分。


  和齊孤鴻一樣,水絮也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家庭被戰火毀掉,但是水絮畢竟是女兒家,除了憎恨自己苟延殘喘之外,哪裡敢有什麼報仇之心?

  起初,水絮剛被帶回唐鬼山寨的時候,日日不吃不喝,唯有弟弟水帤死去時的場面在她眼前不停閃現,走馬燈一般不肯止歇,令她夜不能寐。


  漸漸地,刑三每天端著吃喝來,畢竟是個大活人,不管怎樣,日日在自己面前打轉,難免也會令水絮有所關注,她的注意力就是這樣慢慢地被刑三轉移,她終於開始承認自己要過新的生活,雖然還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始,好歹已經不再想尋死覓活。


  跟著盲丞、刑三和魏大鎚來到舍昂山寨后,水絮雖然因察戈的要求而一直不能出門,但是這裡的生活卻讓她感到平靜,與唐鬼山寨不同,在這裡,水絮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覺。


  有時是炒菜時拿起鹽罐的動作,有時是清晨掃院子時的聲音,有時是午後悄無聲息爬上肩頭的困意,在經歷過那麼多事情之後,這種平靜恬淡的生活讓水絮感到滿足。


  除了刑三,這是她目前唯一的困擾。


  水絮知道刑三對自己好,可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面對刑三的關懷,她不知道是該順著他,還是逃避。


  正當水絮因這些思緒而有些煩亂的時候,手中的玉米已經剝好了一簸箕,還不等她起身將簸箕送去後院,刑三已經主動伸出手來,「我給你送過去吧!」


  「不用了。」


  水絮不敢和刑三對視,低低地說了一聲之後,搶先在刑三遭到回絕還不知所措的時候,已經抱起簸箕向後院走去了。


  「哈哈哈!」


  魏大鎚望著刑三那模樣,忍不住幸災樂禍地高聲笑了起來。


  刑三本就是尷尬不已,此時聽到那笑聲,忍不住對著魏大鎚怒罵一聲道:「你笑什麼?」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情?」魏大鎚沒有直接回答刑三的問題,而是繞著圈子問道:「咱們大當家的每次去語花樓,都不會點同一個姑娘。」


  刑三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眯著眼睛很是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道:「好像是這麼回事兒……不過,你笑什麼?」


  「咱大當家的說過這麼句話……」


  我過的,是刀尖舔血,有今兒沒明兒的日子,不讓你愛上我,算是我的仁義。


  這話的確是唐鬼說的。


  聽到魏大鎚說到這裡,刑三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他望著水絮遠去的方向,心中不免燃起些許惆悵。


  刑三能感覺到水絮喜歡這裡,相比較在山寨里的時候,他能發現水絮比以前愛說話了一些,但刑三也知道,自己現在乃是奉大當家的命令帶盲丞來此處,那麼下一步呢?刑三不知道。


  哪怕水絮答應嫁給自己,自己就真的能陪她在這裡耕田織布清粥小菜的過一生嗎?


  刑三始終記得盲丞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說人生在世,有一得就有一失,做山匪的,看起來好似比那些耕田種地的農人逍遙自在,可農人那份天倫之樂和平靜生活,也是他們永遠無法企及的。


  「欸?我說,」身旁,魏大鎚推了推刑三的肩膀,打斷了他的思緒,就聽到魏大鎚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道:「你想什麼呢?想多了吧?那話是人家大當家的說的,到了你這兒就要變個說法。」


  「嗯?」刑三挑了挑眉毛道:「到我這兒該怎麼說?」


  只見魏大鎚像模像樣地學著刑三的語氣道:「你該說,『我長得這麼丑,不愛上你是我的仁義!』我勸你啊,還是放過人家吧,水靈靈的大姑娘,長得那麼漂亮,若是真跟了你,可要生出怎麼個四不像!」


  刑三本來想著深情的事情,魏大鎚這話令他氣不打一處來,揮起拳頭便要打罵。


  可是咒罵的話已經到了刑三嘴邊,還不等他罵出聲來,後院兒突然響起了水絮的一聲慘叫。


  「水絮!」


  刑三二話不說丟下玉米便向後院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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