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苗地漢人
深宅大院人聲鼎沸,進出往來的人都急匆匆的,當一波海浪般的腳步迎面而來時,盲丞能感覺到察戈將他拽到一邊,躲過了大批人群后,才進了大院。
察戈一直很小心,盲丞卻只顧著好似逛花園一樣,普通人來到一個陌生地方,用雙眼一看便一目了然,而瞎子有他自己認識世界的特殊方式,用他的話來說,他的耳朵、鼻子、甚至腳底板,這些東西加起來比眼睛還好使。
越是敏銳,就越能察覺到一些普通人所無法察覺的東西。
比如此時此刻,盲丞知道他們進的這一間小院平日里沒什麼人走動,地面雖然鋪著和外面一樣的青石板,但是外面的石板已經被磨得光滑,這間院子中的石板踏上去卻有些乾澀——唐鬼總嘲笑他走路拖著步子的樣子好似活不起了似的,可盲丞懶得解釋,他是在用他腳底板上的眼睛幫他看路。
盲丞知道身邊沒什麼人了,忍不住對著察戈感慨一句道:「這是什麼地方?好氣派啊!」
「我說了不要讓你說話!」
察戈忍不住低聲呵斥了一句,話音未落,房裡有人聽到察戈的聲音便張口問了一聲。
對方說的是地方話,盲丞聽過後湊到了察戈耳邊,「他是不是問外面的是誰?」
盲丞每日坐在門口賣眼可不光是打發時間,他從每個人的語氣、聲音遠近、談話方式中漸漸摸索到了一些辭彙的意思,打個比方說,要是聽到兩個男人遠遠碰頭,那他們說的第一句話可能是在打招呼或者喊對方的名字,如果一句話經常反覆從多個人口中說出,就說明不是什麼專用辭彙,是每個人都會說的,就有可能是漢話里「你好」、「再見」之類詞語。
聽得多了,盲丞在心中暗自歸納、分辨其中含義,一些詞已經記在心裡。
察戈沒理會盲丞,手在他嘴上輕輕捂了一下,示意他閉嘴,而就在這時,房裡說話的人已經走了出來,腳步聲輕而慢,沙沙作響,透著老邁。
剛剛那聲音太遠,又乾澀得厲害,盲丞只知道是老者的聲音,卻分不出男女,等此人到了近前才聽出來原來是個老婦人。
察戈絲毫不關心盲丞是否能聽懂他們的對話,只是自顧自地用方言與老婦人交談著。
丟了的孩子叫守汶,是老婦人的孫子,守汶剛出生不久便一直隨老婦人在山裡生活,近兩年年歲大了,老婦人才帶著他搬回了村中。
老婦人可以說是守汶唯一的親人,如今守汶丟了,老婦人乃是最為焦急的,無奈自己年事已高腿腳不便,只能留在家中等消息,故而此時一見了察戈便亟不可待地問了起來。
人自然是沒找到,察戈只能如此回答,本來察戈還在猶豫到底是否要告訴老婦人這瞎子能幫忙做法,直到他看到老婦人那一臉焦急時,才深吸了口氣,沉聲地對著老婦人道出了他們的來意。
做法?老婦人聽聞這話顯然有些驚愕,她將盲丞上下打量一番后便問盲丞要做的是什麼法。
「他做的……」察戈搶先替盲丞開口回答,可還不等他把話說完,老婦人卻突然擺手打斷了察戈的話。
「你用的,是漢人的法術,還是苗人的法術?」
老婦人說話的速度很慢,說出來的,是略顯生澀的漢語。
察戈頓時一愣,瞪大了眼睛望向老婦人。
在這整個過程中,盲丞都保持著微笑的表情,只是表情雖然始終沒變,心裏面的想法卻已經顛覆了幾個來回--察戈詫異了很久都沒說話,盲丞起初以為他是驚訝於老婦人會說漢話,但是如果僅僅只是這一點,不足以讓察戈驚愕這麼久才對。
唐鬼曾說盲丞是個人精,看不到人的臉,卻能看穿人的心,每逢唐鬼這麼說,盲丞都會笑稱這是老天爺給他的補償。
老天爺其實是公平的,能看到臉的,往往看不到心,而連臉都看不到的,若是連心也看不到,豈不是太難活在這世間。
果不其然,正如盲丞的猜測,察戈的愕然的確是因為他沒想到老婦人會在盲丞面前暴露她會說漢話這件事。
老婦人會說漢話,也與漢人打交道,這是她苦苦隱藏多年的秘密。
能夠被長久隱藏的秘密往往都很重要,要麼是因為那個秘密很值錢,要麼是因為那個秘密關乎生死。
見盲丞和察戈都不作答,老婦人又問了一聲道:「你認識什月?」
又是這個問題,盲丞忍不住在心底里笑了一聲,臉上卻仍舊掛著那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容,裝作聽不懂老婦人的話,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答,在察戈給他信號,讓他得以確認老婦人非常安全,自己可以與之交談之前,他什麼都不會說。
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察戈深吸了口氣,輕聲道:「他們也不知道什月的事情,但是他們認識姓唐的。」
老婦人年事已高,那張臉上寫滿了歲月滄桑,按理來說,這樣的一張臉早該無論聽到什麼都能保持波瀾不驚,可是在聽到察戈的話后,她的眉毛還是不住抖了抖。
自己的猜想看來都對,身為漢人的察戈當年是因為什月留在這裡,他獨居多年甚至沒有個親朋來訪探,一個與全世界都斷了瓜葛的人,如今竟然能容一個漢人在他身邊,其中緣由必然與什月有關。
想到這裡,老婦人迫不及待地問了一聲道:「你認識的人叫唐什麼?多大年紀?人在何處?」
老婦人已經等不及了,想要馬上知道什月的消息,然而盲丞卻仍舊只是微微一笑道:「那事情不著急,您老人家總有一天能親眼得見,眼下最重要的,莫不如是我先幫您找到那孩子?」
老婦人看了盲丞一眼,這瞎子倒是精明,老婦人知道自己無需提防他什麼,聰明人往往是不屑於用低劣手段行騙,同樣,自己也不必試圖從他口中窺探什麼,老婦人知道自己什麼都問不出來。
「那好,那你想怎麼做法?」
「很簡單,我要那孩子的姓名、生辰八字,還有他的一隻鞋子。」
不等老婦人開口,察戈先將信將疑地問了一句道:「就這麼簡單?」
「對,就這麼簡單,不過……」盲丞臉上笑意更甚,「你們不要再問我怎麼做法,反正我也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