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有心歸隱,無地安身
齊孤鴻只知道章杳是給王大雄下了蠱,但是歸根結底那種蠱叫什麼名字,他也說不上來。
只是,望著地上那一灘爛肉,齊孤鴻知道,事情總算是終結了。
章杳給王大雄下蠱,令王大雄受其操控,滅掉齊家,現在蠱毒反噬,章杳遭到了應有的報應……齊孤鴻在腦海中將這些思路整理了一遍,按理來說他該感到輕鬆才對,可不知為何,卻覺得心情反倒更加沉重。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兒。
恍惚間,唐鬼已經出了門,他自己拎著四隻燈籠,可是人雖然出了門,卻沒有馬上離開,齊孤鴻馬上反應過來,對,唐鬼是怕黑的,他這便提著剩下兩盞燈籠跟了出去。
直到齊孤鴻來到唐鬼身邊,唐鬼這才邁開步子向山寨走去。
兩人一路無話,只有腳步聲落在地上,沙沙地響,齊孤鴻總盼望唐鬼能說點兒什麼,哪怕是和他鬥嘴,好歹有那麼一點聲音,能擾亂他腦海中的思路,讓他不要胡思亂想。
雖然連齊孤鴻都不知道自己該想些什麼,大仇得報后,自己身上背負著的最後一點羈絆也就這麼垮掉了,人如水中浮萍,不知道還能想些什麼,反正所有事情都已經與自己無關了。
齊孤鴻想嘆氣,又生怕此時自己長吁短嘆會引來唐鬼的嘲諷,憋悶地跟著他一路走到山腳的時候,唐鬼才終於開了口。
「今後打算去哪兒?」
唐鬼問的這個問題,正是齊孤鴻不敢想也不願想的問題,自己能去哪兒?反正不管去哪兒,眼下唐鬼問了這個問題,自然是不想讓自己留在他的山寨中。
齊秉醫留給自己的銀錢還在,若是這一輩子不想有什麼出息,怎麼都能糊口。
想到這裡,齊孤鴻意味深長地出了口氣,聽不出來是笑,還是無奈,「找個僻靜無人山秀水美的小地方,當一輩子郎中,討個老婆,踏踏實實地過日子吧。」
齊孤鴻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所以這個答案只是敷衍,不光是敷衍唐鬼,也是敷衍著無所適從的自己。
只是這樣一來,齊家就真的從這世界上銷聲匿跡了,不知道唐鬼聽到自己的答案,會不會嘲笑自己沒出息。
果不其然,齊孤鴻說過這話之後,唐鬼果真如他猜想一般,不無嘲諷地笑了一聲。
「踏踏實實?你想的真美。」
唐鬼並非在嘲笑齊孤鴻胸無大志,他嘲笑的是齊孤鴻想什麼事情想的太過簡單。
「你生為齊家人,一輩子都是齊家人,就算你想隱居山野,你以為你真的能做的到嗎?」
唐鬼說這話的語氣非常認真,甚至還有些滄桑。
齊孤鴻和唐鬼就這樣站在一片陰影之中,烏雲隱蔽了月光,毛茸茸的燈火光亮自下而上落在唐鬼的那張臉上,燭火搖晃,目光也在游移。
「人啊,總是在過著太平日子的時候想有一番壯舉,可日子真的翻天覆地之後,又想恢復平靜,可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簡單?每個人的命運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憑什麼任君挑選?更何況人這一生,命運高低起伏總是在變化,即便老天爺不操控,自己也總想折騰折騰,人活著就是為了動起來,心要動,腦子要動,路就會動,這是生而為人的犯賤本性。」
從齊孤鴻這次回國見到唐鬼之後,還是頭一次聽到他心平氣和地和自己說了這麼一長串話,話里話外,都有著唐鬼對人生的嘲諷。
不過,此時的齊孤鴻已經累了,他搖搖頭道:「那是你的選擇,可我經歷得已經夠多了,不想再經歷了……」
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唐鬼突然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齊孤鴻道:「我還是那句話,生而為人,生在家族中,生在命運里,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情,便都被冠上了『身不由己』。」
齊孤鴻凝望著唐鬼的雙眼,複雜的神色和那句意味深長的話讓齊孤鴻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自己的確是經歷了家族的傾覆,可唐鬼呢?他又何嘗不是經歷了母親慘死,經歷了自己家族中戲劇性的自絕後患?雖然齊家失去的是整個家族,可唐忌夜母子遭遇的是骨血相殘,誰又能比誰好過?
而再聯想到唐鬼如今的山匪身份后,齊孤鴻一下便明白了唐鬼上一句話之中深藏的含義。
或許唐鬼根本不想當土匪,或許他和現在的齊孤鴻一樣,在失去一切之後只想靜靜地在山野中休眠,不再問人間是非,但是也必然有一些事情讓唐鬼意識到自己的欲求根本是奢望。
家族,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不僅僅是齊、唐本家,還有其他幾個家族,他們的命運從出生那天冠以家族姓氏的時候,就註定逃不掉了。
閻羅殿里,盲丞正蜷在唐鬼那張大床的一角,靠著牆打盹兒。
不遠處的長桌上,大鎚彆扭地扭著身子,那半個巴豆饅頭害得他跑了十幾趟茅廁,正琢磨著如何在盲丞身上討回來時,就見那盲丞突然坐直了身子。
「好了,」前一秒還在昏睡的盲丞這一刻已經精神抖擻,他對著閻羅殿內外的土匪張羅一聲道:「時候差不多了,提著燈籠去接大當家的回來吧……」
山匪們魚貫而出,腳步聲中,盲丞小聲的細碎嘀咕:「再不去接回來,說著說著又要吵起來了。」
刑三沒有跟著土匪們出去,聽到盲丞的呢喃聲,刑三好奇地問道:「軍師,誰和誰要吵起來了?」
盲丞沒想到刑三就跟在自己身後,聲音幾乎是貼在自己耳邊,嚇得盲丞渾身一個激靈,跳腳閃開兩步,怒道:「你貼在我身邊幹嘛?想嚇死我啊?軍師我好乾凈,沒事兒離我遠點兒!」
刑三撇撇嘴道:「您自己嘀嘀咕咕的,我還以為是這山寨上上下下沒人跟你說話,好心好意來搭個茬讓你顯得不那麼孤零零的,真是不知好歹……對了,到底是誰和誰吵起來?」
「誰和誰吵起來都與你無關,」盲丞沒好氣地應了一聲,搖搖頭低聲道:「眼看就要出事兒了,也就只有他們兩個還有心情拌嘴吧。」
章杳營帳中,帳簾垂落,外面的士兵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在帳外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每日例行的操練,雖然從落在帳幕上的影子能看出裡面的人正在忙碌著什麼,但士兵們並不擔心。
有章杳在,沒什麼好擔心的。
只是,葉景蓮從未見過如此痛苦的表情出現在章杳的臉上,在他心目中的章杳簡直可以說是刀槍不入無所不能。
而在聽說要在章杳腦殼上開個洞的時候,葉景蓮登時急了,指著章為民道:「什麼?開個洞?你這是要害死杳哥嗎?混賬東西!」
葉景蓮急得大罵,對面的章為民未曾還嘴,只是冷冷地看了葉景蓮一眼。
「那麼,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