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知,而送死
荒郊,四處如沙漠般寸草不生,馬蹄踏過黃沙,挾風夾土。
漫天揚塵中,吉祥睜不開眼睛,只能憑著聲音跟在阿夭身後。
此時若是張嘴說話,肯定要吃上一大口黃沙吧,不過就算不是如此,吉祥也不會說話。
他知道阿夭在鬧脾氣,現在找他說話,肯定會挨罵。
阿夭的確不高興。
阿彥走了,倔得像頭牛,死活不肯聽阿夭的勸說,他堅持一個人前往鎮子上去找文戚。
「我不管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兒,是他偷走了匣子還是他追出去了,我都必須去找一個說法回來。我知道這一路艱險,正因如此,才要你們兩個自己去杉城縣,記住老祖宗說過的話,齊家有朝一日還需要你們。」
阿夭生氣,他氣阿彥不聽他的勸,他已經感覺到了危險,而且,還有一種感覺是他現在不敢確認的。
阿夭覺得阿彥是去送死,文戚這個人,讓阿夭覺得很危險。
人在生氣,鞭子不停地往馬身上抽,可馬不知道人為什麼生氣,死命地往前跑也就顧不上別的,一棵枯樹橫在路上,馬知道本能地卧下,阿夭本能抓住韁繩,人卻從馬背上翻了出去,在地上滾了三四個跟頭才停下。
「阿夭!」吉祥叫著,停下馬跳下來衝到阿夭身邊,阿夭卻將吉祥的手推開,自己艱難地從地上坐起身,拳頭狠狠砸在地上。
「他為什麼就不肯聽我的!」
吉祥本來在心裡勸著自己不要搭腔,可嘴巴還是忍不住張開了。
「阿夭,彥叔兒肯定有他的打算。我們還是走吧,他說了,齊家以後還用得上我們,得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保護好。」
「那他呢?!」阿夭吼了一聲,怒氣是泄了,鼻子卻也莫名其妙地跟著酸了起來,「不就是個文戚嗎?明知道不對勁兒為什麼還要去送死!就不能不管嗎?」
「彥叔兒說了,」吉祥雖然預想到了阿夭會把自己推開,卻還是拽了拽阿夭的袖子,「有些人是顆毒瘤,早晚要除掉,晚不如早。」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能一起去?說不定還更保險。若是沒有能力,明知是去送死也要去嗎?」
「阿夭,」太陽自背後照在吉祥頭上,整張臉都埋在陰影之中,「這問題,你問問你自己,如果你是彥叔兒的話,會怎麼選擇?」
吉祥雖然傻乎乎的,可傻人想問題往往更加直接透徹,比如此時。
「那當然……」
阿夭的話已經到了嘴邊,但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如果是他自己的話……
也是會去的,明知道兩難也要去,自己的命和齊家的未來相比,輕如鴻毛,死不足惜。
這聽來可笑,卻是關乎人性的忠誠,阿夭知道自己不能再責怪阿彥,但他只是難過,只是想責怪自己,明知道阿彥有危險,其實他應該不管不顧地跟著阿彥一起的。
但這樣一來,同樣的問題又落在了他的身上,是顧著阿彥,還是繼續活下去,守護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等待齊家他日潛龍得水的一天,再盡一份力。
阿夭知道,齊家若想捲土重來,必然有著諸多危險,到時候不管是他還是吉祥,包括阿彥,總會有人為此犧牲,自己所要做的抉擇,只是這條命選擇死在今日,還是他朝。
齊家的發展才是主線,他們每個人的命運只是這條主脈上的一段段凝聚其中卻有斷有續的絲線,是一個個卒子,等待著最合適的時機,為齊家大業,捨生忘死。
阿夭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重新翻身上馬。
「走吧。」
吉祥點點頭,也跟在阿夭身後上馬,「前面有個村子,我們可以進去找口吃的。」
「都什麼時候了,」阿夭習慣性地對著吉祥嘟囔一聲道:「你光顧著吃。」
「聽說那村子里有個廟,替人祈福最靈驗,你要不要去?」
阿夭低聲嘀咕著咒罵一聲,而後悶聲悶氣道:「那就趕緊走,別廢話了。」
吉祥和阿夭馬不停蹄趕路的時候,驛站的老掌柜的正跪在後院的偏房裡。
自吉祥和阿夭離開后,老掌柜的便顫顫巍巍地關上了店門。
偏房裡供著一尊菩薩,此時老掌柜的兩隻手中抓著兩枚銀元和幾枚銅錢。
銅錢是阿夭臨走時給的,雖然知道老掌柜的放了山匪進來,阿彥為此惡狠狠地凶了老掌柜的幾句,但臨走的時候還是囑咐阿夭將住店的錢如數付給老掌柜的,連那一籠被打翻的饅頭也得賠給人家。
阿夭給錢的時候,冷笑著揶揄了老掌柜的幾句,大意是,雖然老掌柜的暗地裡害了他們,但是他們不會為此就做了惡人,至於誰幫了惡人害了好人,誰心中有愧,誰自然會菩薩面前抬不起頭。
此時,那幾句話還在老掌柜的耳邊迴響,以至於他抓著銅錢的手顫抖不已。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為左手那兩枚銀元更重一點,他的左手顫得更厲害。
阿夭因老掌柜的放了山匪進來而責難他,但阿夭卻不知,這兩枚銀元根本不是山匪給的。
老掌柜的並不需要因為山匪心中有愧,畢竟本來就沒什麼山匪,這兩枚銀元是文戚給他的。
「你要記住兩件事情,第一,如若他們問起,就說是山匪進來拿走了匣子,我是追著山匪去了;第二,說錯話會丟了舌頭,老伯雖然看起來年事已高,但這兩句總該記得住吧?」
老掌柜愧悔,愧悔他不該聽到房裡的聲音前來查看,否則也不會撞見鬼鬼祟祟出門的文戚,不會看見文戚跟著一群士兵離開,更不會被捲入這事情里。
「菩薩啊,」銀元和銅錢終於從老掌柜顫抖的手中掉落,脆響之中,老掌柜的在菩薩面前磕頭不止,「我也是沒有辦法啊!那可是一幫拿著槍杆子的!我不是貪圖這錢財,我真是,我真是沒辦法呀!」
老掌柜的一生沒有撒過慌,老了老了卻幹了這麼一檔子事兒,他總覺得那黑臉漢子這次去了恐怕要掉腦袋,可自己終究沒敢說出真話,是文戚的威脅讓他破了自己的規矩,到老了卻違背自己一生不撒謊不害人的原則。
命和原則,到底哪個重要?
有人為了原則不要命,有人為了保命放棄原則,老掌柜的不知道自己做的對還是不對,他只是難過,他磕頭抬頭的間隙中能看到菩薩的目光,正如阿彥所說,那目光令他在菩薩面前抬不起頭來。
錯了就是錯了,他害人性命了,再怎麼磕頭道歉,命,是換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