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神盲巫
唐忌夜想不起來自己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炮彈炸落在千古鎮上,唐忌夜卻感覺腳下的地面彷彿在震顫。
「怎麼回事兒?誰和誰打起來了?」
說話間,唐忌夜已經衝到院子里,遠遠便看到了鎮子上的硝煙瀰漫,山匪大鎚正在哨樓上看熱鬧,見唐忌夜出來,猴子般從樓梯上跳下來,「大當家的,是駐紮在城東的丘八攻進鎮子去了!」
唐忌夜眉頭緊皺,一邊接過盲丞遞來的衣服披在身上,一邊急切問道:「百姓呢?」
「都沒事兒!」大鎚壞笑著答道:「直接攻進鎮子正中!大過年的,估計這些丘八也熬不住,許是去搶富戶了,真他娘的啊,這年頭丘八搶起咱土匪的飯碗了……」
大鎚的話只說到一半兒,見對面的唐忌夜臉色陰沉得如同山雨欲來,大鎚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唐忌夜發起脾氣凶似閻羅,他緩緩地轉過頭,盲丞仍跟在他身邊,此時他穿著一身打滿補丁的灰色長衫,兩隻手揣在袖子里,一雙瞎眼笑得如彎月般眯起來,可這份乖順在唐忌夜眼中看來卻是無比狡黠。
「瞎子……」
「哎!當家的!」
「你早就算到齊家會出事兒,為什麼不告訴我?」
盲丞抿著嘴唇,好似個孩子般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想道:「是大當家的你死活不肯求我給你卜卦,瞎子明知真相卻不能說,這心裡喲,真是抓心撓肝了一晚上!」
瞎子說得那叫一個惺惺作態,唐忌夜氣不打一處來,一把揪住瞎子的領子,「生死攸關豈是兒戲!你個王八……」
「大當家的,」瞎子拽住了唐忌夜的袖口,仍舊不溫不火地笑著道:「這一劫乃是我叔公閻喜早就算出來的,就連齊秉醫都躲不過去,你去了又能如何?」
唐忌夜執拗地咬著牙低聲道:「齊秉醫當年救我一命。」
「所以你也想救齊家一條人命?」盲丞順從地點頭道:「也好也好,當家的開心就好,不過他還真是給你留了一條。」
瞎子語速飛快,這話剛說完,唐忌夜的叫罵聲已經卡在喉嚨里,他詫異地望著盲丞,只見這廝臉上笑意更濃道:「我替大當家的算過了,齊家雖以蛇為蠱門,但其族號為青螣,螣既龍,故齊家走大字,以辰時開戰,然辰龍、戌狗相衝,鎮宅蠱能撐到戌時,以大當家的速度,還夠吃口飯,再下山救人也不遲……」
「吃你娘的飯!」瞎子絮絮叨叨闡述卦象時,唐忌夜已經穿戴整齊,正命人去取他的圓月彎刀,指著盲丞道:「別啰哩啰嗦,還有什麼一併說了!」
「哦,差點兒忘了,」盲丞一拍腦門兒道:「齊家的宅子乃是奇門遁甲開八門的構象,大當家的當以休門入,以死門出……」
唐忌夜正在扎板帶,聽聞這話瞪大了眼睛道:「以死門出?你是怕老子死得不夠早?」
「不不,一定是死門的,瞎子我的話您還不信?」盲丞說得一臉誠懇,恨不得拍著胸脯起誓,只是話說到這兒,盲丞突然搔著頭髮掰著指頭,莫名地扭捏起來道:「不過,倒是還有個事情勞煩大當家的幫忙,眼下死門應該正位於齊家文祿門的位置,自古都是齊家考上秀才的文人才可以走文祿門,眼下宅子都炸得稀爛,當家的從文祿門出來時,可否幫我把文祿門的脊獸撿回來?那東西,我想要好久了,沒瞎的時候每次經過都要看上幾眼呢!」
眼下正是生死攸關的時候,盲丞居然還惦念什麼脊獸?唐忌夜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道:「你想要?自己滾下山去取吧!」
說罷這話,唐忌夜雙指含在唇間發出一聲呼哨,隨著脆響聲在院落中回蕩,不遠處立刻響起一陣馬蹄聲,夜叉踏蹄揚起一陣煙塵,眨眼間已經停在唐忌夜面前。
一身黑衣的唐忌夜騎在渾身烏黑的夜叉身上,如同一道黑色的箭矢消失在松柏環繞的山間小徑上,瞎子看不見,視線卻始終望著唐忌夜離開的方向,直到一人一馬徹底消失不見,盲丞才終於伸了個懶腰,轉身對守在一旁的大鎚道:「師爺我一夜沒睡,先去歇著了,記著,亥時一刻,帶著馬燈到山下去接大當家的回來,他怕黑,伺候不周小心被他剝皮拆骨!還有,多備些止血的刀傷葯。」
眾人望著盲丞遠去的身影,不禁嘖嘖有聲,這哪裡是瞎子師爺,簡直是活神仙!
寨子里的山匪無一不對盲丞心服口服,就連那唐忌夜,雖然嘴上不說,心裡卻也是對盲丞佩服得緊,相處三年,若非盲丞處處提點,唐忌夜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對他的話自然毫無懷疑。
故而,進了千古鎮后,唐忌夜直奔齊家后宅,在瀰漫的硝煙之中尋找休門的位置,眼看著日頭偏西,戌時將近,時間已經不多了。
齊家祠堂外,炮火聲一聲比一聲強烈,越發能夠穿透那些門窗院牆,傳入祠堂之內,可齊孤鴻早已對此毫無反應,甚至對於那些不停掉落在肩頭的石子亦毫無察覺。
齊孤鴻望著齊敏,那不過只是個十歲的孩子,齊孤鴻想不通為何要將他捲入這一切,齊家人為何選擇自縊,為何要將這孩子也帶上,為何自己會被送走,而不是別人……
為什麼,死的不是自己?
齊孤鴻想將齊敏的屍體抱下來,想為他下葬,可是放眼望去,整個祠堂內,四處掛滿了百十來號齊家本族的屍體,數不勝數,齊孤鴻如何將他們全部安葬?齊孤鴻突然覺得好笑,自己身為齊家下一任族長,眼看著全族血親被滅門,可即將成為族長的他竟然連為他們送終的能力都沒有,卻要面對自己的苟且偷生。
可就在這時,一個人的身影闖入了齊孤鴻的視線中——在懸挂於半空的屍體中,齊孤鴻隱約看到了齊秉醫,他正垂著頭,跪在祖宗靈位前,那姿勢彷彿在向祖先請罪,請求祖先原諒他未能保護好這個有著數百年歷史的古老家族。
齊秉醫的身影令齊孤鴻心頭一緊,他踉踉蹌蹌地衝到齊秉醫身後,還差十來步的時候,齊孤鴻的步子卻停了下來,他凝望著齊秉醫的背影,不敢靠上前去,他的心中還殘有一絲希望,再靠近一步,那希望恐怕就要破滅……
頭頂,一塊碎石墜落,呆愣著的齊孤鴻被砸中左肩,雖然早已意識不到疼痛,但卻讓他回過神來。
早在齊孤鴻衝進祠堂時,便注意到整個齊家祠堂四面牆上都布滿了詭異的黑影,那些黑影好像有生命一般,光影變化之間,在牆上幻化成各種詭異的圖像。
有了上次章杳出現時的經歷,齊孤鴻知道這是齊家的鎮宅蠱,正因這鎮宅蠱的保護,祠堂才能在炮火中安然無恙,可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牆上的光影已經變得格外模糊,幾不可見,而鎮宅蠱漸漸失效,祠堂也開始受到炮火侵襲,岌岌可危。
失去親人的痛苦和面對生死的危急同時壓在齊孤鴻的雙肩上,突然,一塊巨石砸中齊秉醫的后腰,齊孤鴻顧不上許多,猛地衝上前去,大吼一聲「小心」,同時人已經撲上前去抱住了齊秉醫。
是的,是已經僵硬的齊秉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