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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血脈禍

  這二十幾年來,齊秉醫對齊孤鴻隱瞞了太多的事情,但是今天,他沒有再隱瞞任何,因為逐步逼近的危險讓齊秉醫感覺時間不多,他甚至覺得自己連好好和齊孤鴻說說話的時間都所剩無幾了。


  甲午海戰,只打了一年,就已經讓齊秉醫失去了一個兒子,而今的世道卻比當時還要混亂,軍閥混戰,各種戰爭、活動、新思想都在席捲整個國家,而在多方勢力的爭鬥中,蠱術的神秘和強大無疑會成為多方勢力爭奪的對象,這一點在齊家經歷的千百年歷史之中早已有過無數次的先例,根本不需要齊秉醫思考,結論就擺在眼前。


  在齊家的歷史中,他們曾經不止一次為了避禍而蟄伏,這一次也不例外,是齊以的事情讓齊秉醫下定決心,或許唯有一次做得徹底,他的子孫後代才可真正的世代昌平。


  更何況,時代已經變了。


  齊秉醫始終記得,在齊以還沒離家之前,某次,他手下一名得意門徒被清軍所傷,縱然精通蠱術,可是蠱蟲在洋槍火炮面前卻顯得不堪一擊,就是那次的事情讓齊秉醫感覺到蠱術這一神秘的上古之術,已如風中殘燭年邁老者,他和他的蠱術,都該從時代的洪流之中退出了。


  而後,因種種事情作為催化,也促成齊秉醫最終做出禁蠱的決定,正因為方方面面的因素太多,齊秉醫對自己的這個決定根本不做任何猶豫和懷疑,他決定了,並且,不會改變。


  齊秉醫如今就是如此堅定地望著齊孤鴻,表情如他當年決定禁蠱時一般堅定,他突然覺得有些累了,輕嘆一聲道:「菜都涼了,我讓他們再熱熱……」


  不等齊秉醫說完,對面已經響起了齊孤鴻的聲音。


  「我不明白。」


  如若是在齊秉醫說這些話之前,齊孤鴻或許會答應齊秉醫,就此斷了對蠱術的念想,去上海,去北平。


  可是現在不行。


  齊孤鴻已經知道了父親的事情,既然要等他回家,自己要做的難道不是該守住這個家?難道不是要讓自己先變強大?難道要對世道妥協,要一味逃避?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動物,不管聽多少別人的道理和訓導,看到多少別人的經驗和教訓,卻總要覺得自己是個強大的例外,不撞到頭破血流,不品到切膚之痛前,總是不甘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


  望著齊孤鴻那一臉的倔強,齊秉醫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輕到無力。


  「那,不如我告訴你唐家的事情……我知道你那晚去見他,而且,整個千古鎮的人都以為唐忌夜死了,只有我知道他還活著。」


  齊秉醫突然提起唐忌夜的事情,多少分散了一些齊孤鴻的注意力,而當他聽到這一句的時候,齊孤鴻突然明白了為何自己在家宴上向叔伯們提到要去見唐忌夜時,他們一臉的愕然究竟從何而來。


  在齊孤鴻離開那年,千古鎮上突然來了一批人,那批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了雨夜中的一排排馬蹄印記,還有唐家寡母孤兒的兩具屍體。


  齊秉醫之所以知曉這一切,是因為唐忌夜的死屍,是他安排的,是他偷梁換柱才保住唐忌夜那條命。


  唐忌夜家的經歷與齊以的事情帶給齊孤鴻的驚詫簡直不相上下,他的眼中立馬充滿了驚愕,幾乎是脫口而出就想問齊秉醫為什麼不救他們母子倆。


  但是好在問題到了嗓子眼兒的時候,終究是被齊孤鴻給咽了回去。


  如果齊秉醫可以的話,他不會見死不救,面前的這個結果只是說明那件事情遠在齊秉醫的控制能力之外,救出唐忌夜,已是他竭盡全力所為。


  「你知道的,唐家也是巫蠱世家,名不見經傳的唐忌夜也是五大家族之一的後代,可你也看到了,就因為他是唐家血脈,不管他如何努力避世,但身上的血脈註定了他終究是逃不掉。你該學學忌夜,他已經學乖了,但他是用他娘的命才換來了這份了悟,那你呢?你想用多少人的命來換一刻清醒?」


  以他人的性命來換自己的清醒?齊孤鴻想笑,自己何德何能?可不管齊秉醫用怎樣的說法勸說自己,齊孤鴻始終不甘心,他知道如果自己就這樣聽從齊秉醫的安排逃往他處,那麼不管多少年之後,午夜夢回時,自己都會對自己萬分痛恨。


  這註定了是一場無法結束的談話,齊孤鴻和齊秉醫彼此都不肯妥協,而且同樣明白對方的不妥協。


  就在飯菜已經徹底涼透的時候,門外的一陣嘈雜聲終於打破了爺孫之間的沉默。


  「這是老祖宗的內宅,豈是你這種人想進就進的?你再敢邁進去一步試試!」


  喊話的是阿彥,聲音之中滿是暴怒。


  沒錯兒,正如阿彥所說,齊秉醫的內宅除了幾個進來清掃的傭人之外,就連本家的人,在沒有通稟的情況下也不能隨便進出,這是齊家上下都知道的規矩。


  那麼就是說,來者,並非齊家人。


  阿彥的聲音令齊孤鴻下意識扭頭往門外看去,人還沒完全轉過去,已經迎上了一雙凶神惡煞的眼睛。


  來者長著一雙三白眼,上眼皮耷拉著,下面卻露出了眼白,一臉奸詐兇相,齊孤鴻見到這人之後稍稍愣了一下,似乎是見過,再看到此人一身戎裝的時候,齊孤鴻突然反應過來,來的這不是別人,正是昨天酒宴前「登門拜訪」的王大雄。


  這一次,王大雄已經沒有了昨日的耐心,只見他將攔著他的阿彥一把推開,兩步走到齊秉醫的身邊大大咧咧坐下,人還未坐穩,已經將手中的盒子炮重重拍在桌子上。


  那一聲脆響令齊孤鴻心頭燃起了一絲怒火,是他對王大雄的憎惡,對丘八的鄙夷,更是對戰爭的痛恨。


  整個過程中,齊秉醫眉眼不抬,只是輕聲對著門外的阿彥道:「阿彥,叫人把飯菜撤下去吧,小少爺的胃口不好。」


  阿彥心不在焉地伸手招呼傭人,目光始終凝望著齊秉醫,不光是阿彥,此時還有十來名門徒就守在齊秉醫的內宅大門口,但是這一次的情形卻已經與昨日截然不同,在每個門徒身後都站著個兵痞,握著槍頂著齊家門徒的後腦勺。


  每個人的眼中都有憤怒和不甘,還有一絲渴望和擔憂,那些複雜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齊秉醫身上。


  就連齊孤鴻都恨不得去勸說齊秉醫——如若齊秉醫肯出手,就憑王大雄之輩,也有資格在齊家耀武揚威?

  然而齊秉醫仍是一臉泰然自若,他抬頭望著齊孤鴻,似乎是在勸他離開,但越是這樣,齊孤鴻反倒堅定起來,只見他起身坐在了齊秉醫的身邊,用動作在無聲地表達著他的決定。


  齊孤鴻不會走,只要齊秉醫還在這裡,他就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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