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人已不如故
「齊小爺,我們當家的在樓上等你……」
「都他娘的等半天了!」
「您老人家就別墨跡了!」
幾名山匪說著已經湊上前來,將齊孤鴻推上了樓梯,直到齊孤鴻邁上那一層層階梯走上二樓的時候,人仍在錯愕之中。
他們……當家的?唐忌夜?他是這些土匪的當家的?
在齊孤鴻的記憶中,那個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唐忌夜,乃是個害羞內向的書生,時常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素色長衫,笑起來的時候如春桃粉瓣,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和這些土匪聯繫在一起。
難不成是搞錯了?
可是那聲音,那字條,除了唐忌夜,絕不可能是別人,齊孤鴻不會認錯,那是陪了自己二十幾年的字跡和聲音。
而就在齊孤鴻還沒來得及搞明白這些問題的時候,人剛到門口,就被那戴墨鏡的傢伙指著鼻子劈頭蓋臉一通臭罵,齊孤鴻從小到大還從未被人這麼痛罵過,更別說這等粗俗不堪的句子,臉色頓時變得格外難看,一隻手還死死攥著長衫衣擺,剛剛落穩的腳又抬了起來。
「抱歉,」齊孤鴻咬了咬牙,「找錯人了。」
說罷,齊孤鴻甚至沒往房裡看一眼,人已經轉身向外走去。
「來都來了,怎麼要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房裡傳出來,齊孤鴻轉頭一看,便看到一名男子正坐在桌前,桌上還有三粒花生米,他一掌拍著桌子,震得那三粒花生米蹦跳著躥到半空,男子立馬張嘴,接住了三粒花生米,一邊鼓著腮幫嚼著,一邊對著齊孤鴻咧嘴一笑,「幹嘛?認不出我來了?」
認不出,的確是認不出。
眼前的男人一頭長發,用一根麻繩隨意扎在腦後,青澀的胡茬兒縱橫,也不知多久沒有細心打理過了,一身短打裝扮,上身穿著麻灰色衣衫,領口開敞,胳膊肘兒向後搭在椅子上,袒露出了胸膛,一臉恣意不羈地看著自己,齊孤鴻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還哪裡能找到當年那書生氣?
「喂,我是唐忌夜啊。」
如若不是唐忌夜親口說出這一句的話,齊孤鴻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面前的人真的會是唐忌夜。
只是,到了這一刻,齊孤鴻才真正意識到了物是人非的意思,來時路上,肚子里那一腔的話就此卡在喉嚨里,怎麼都說不出來了,齊孤鴻覺得走也不是,留,卻也不是,現在的唐忌夜身上處處都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氣息,讓他覺得根本無法在唐忌夜對面落座。
「你好,」剛剛指著齊孤鴻破口大罵的瞎子此時一臉的尷尬,兩步到了齊孤鴻的面前,伸出手來,「我是盲丞。」
盲丞笑起來的確好看,比當年的唐忌夜還要天真爛漫,只是齊孤鴻終究還是沒能伸出手來和盲丞握手。
「坐啊,」唐忌夜始終沒站起來,只是揮著筷子對齊孤鴻比劃一下道:「菜都涼了!」
「我去讓老鴇子再換一桌,」盲丞說著就往門外走,大概是因為激動,走到門口的時候,腦門兒結結實實撞在門框上,他連連「哎呦呦」地叫痛,一邊揉著腦門兒,一邊轉過頭來,對著桌子的方向一笑道:「當家的,給齊先生挑個什麼樣的?還是叫姑娘們上來,讓齊先生自己挑?」
唐忌夜正在倒酒,頭也不抬道:「給他叫什麼姑娘!年紀輕輕的!」
這話讓齊孤鴻覺得好笑,唐忌夜明明比他還小一歲,但是想笑的情緒壓制下去后,齊孤鴻又覺得心裡有些不舒服。
唐忌夜變了,的確是變得好像比自己還要成熟老練了。
「盯著我看什麼?」唐忌夜的話打斷了齊孤鴻的思緒,只見他正咧嘴笑著,將酒杯送到齊孤鴻面前,「我臉上長花兒了?哎,我說,你留洋這麼長時間,有什麼新鮮事兒,倒是說來聽聽!洋人長什麼樣兒?也是一個鼻子倆眼睛?」
齊孤鴻知道唐忌夜是在和自己沒話找話說。
當年齊秉醫決定送齊孤鴻出去留洋的時候,唐忌夜雖然極力掩飾,可是不光眼神,甚至連指甲到髮絲都透露出對齊孤鴻的羨慕,齊孤鴻不得不承認唐忌夜比自己聰明,念私塾的時候,功課也總是最好的,如若是他留洋的話,想必定然能成就一番事業,甚至齊孤鴻去求齊秉醫資助唐忌夜與自己一同留洋,只可惜齊秉醫都已經同意,但是唐忌夜的母親卻拚死阻攔。
而齊孤鴻在外修學的時候,每每遇到什麼稀罕的事情,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說給唐忌夜聽,以至於他總是覺得,自己留洋在外最大的痛苦不是孤身一人旅居異國,而是他唐忌夜不在身邊。
人總歸不能有念想,但凡有了個惦記的人,就會覺得除他之外,任何人都不對。
甚至在回來的路上,齊孤鴻都在盼望著和唐忌夜見面,想把自己的所見所聞都說給唐忌夜聽。
但是齊孤鴻現在一句都說不出來。
唐忌夜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唐忌夜,不再是那個青衫少年,不再會坐在自己對面,拄著腦袋淺笑著聽自己說話。
人已不如故,縱然千言萬語,如何說?
唐忌夜見齊孤鴻若有所思,哼笑一聲道:「該不是在國外什麼稀罕事兒都沒碰到吧?」
「倒是也有,」齊孤鴻意味深長地搖頭苦笑道:「只是都不如見到這樣的你稀罕。」
唐忌夜的臉色一時間有些難看,端起酒杯送到齊孤鴻面前,不等齊孤鴻舉杯,唐忌夜已經一飲而盡。
「不如說說你,」齊孤鴻盯著手中的酒杯,搖曳的酒水中,映射出了房內的燈火通明,這大概是唐忌夜身上唯一沒變的地方--他怕黑,以前家裡一到夜晚總是燃著燈,只是現在看來,他怕黑的毛病比以前尤為更甚,「這幾年怎樣?」
唐忌夜聳了聳肩膀,搭在椅子上的手晃了晃,指著自己道:「沒什麼好說的,聽到的,總不如看到的。」
唐忌夜說話的時候,齊孤鴻已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下咽喉,一股熱辣又反湧上來,胸腔好像有把火在燒。
齊孤鴻好奇,比唐忌夜對自己的好奇多得多,他想不透,是什麼能讓一個人在三年間脫胎換骨,活似變了個人。
兩人正說話間,樓下傳來了一陣爭吵聲,在那陣嘈雜聲中,傳來了盲丞的聲音。
「別動!你放開我!哎?我的眼鏡呢?眼鏡!」